成长大概就是一层一层地剥离虚无幻想的外衣,跟剥苞米似的,最后只剩下中间那根光秃又坚强的核。 “希望……” 安思远感受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安陆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闭上了眼,睫毛颤了颤: “希望一觉醒来后,就能穿越回十年前。” 过了半晌,身后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用近乎恳切的语气在他耳边道: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你都是我最爱的小孩。”
第68章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安思远的模样过于“凄惨”,才让安陆这种冷面冷心的人动了一时的怜悯,不顾安寄鸿的反对,强硬地把小孩的户口从南安转到首都来。 安思远刚回家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对周围的一切带着戒备与警惕,但对着安陆却有些拙劣的讨好。 他心里在想什么,盘算什么,安陆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刚回家的时候,安思远天天变着法子爬上他叔叔的床,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他睡觉,生怕自己转眼就被丢到哪个穷乡僻壤的福利院去了。 安陆向来喜静,最反感睡觉的时候有人黏着他。安思远似乎察觉到了这点,每次爬上床后就可怜兮兮地缩在一个小角落,等安陆看过来后再用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和他对望,没过几秒,就会如愿以偿地被搂进温热的怀中。 安陆对安思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除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以外,小孩想要什么他基本上都可以应允。 季琼宇经常开他玩笑,说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从乡下接了个私生子回来。安陆闻言也没作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如果安思远真是他的孩子,他就不会用这种方式对他了。 好在小家伙懂事,即使调皮捣蛋也懂得踩着安陆的底线跳跃,让他每次想狠狠教训安思远一下时,都硬不下心来。 “好想一直和叔叔在一起!” 第一次听见小孩大声地宣扬这句话时,安陆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发现安思远对他的依赖性越来越强,甚至有点接近病态的程度了。 不过想来也正常,当时安思远在那样的处境下被他带回家,如同雏鸟寻求大鸟的庇护一般,会下意识地信赖眷恋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很快,他发现事情逐渐有些超脱了他的预料。 某一天夜里,安陆发现了一本安思远没来得及收起的日记。说是日记,其实小孩只会在上面涂点小画、写点小诗,家里也没有人会主动去看,所以那本日记也并没有上锁。 那本日记现下正大咧咧地摊在书桌上,将孩童那天真又直白的心思暴露得一览无余。 ——安思远写了一首诗: **《变色龙》** **变色龙望着天空,变成了晴朗的青色。** **变色龙趴在紫藤萝上,又变成了温柔的紫色。** **我也是变色龙。** **原本是忧郁的蓝色,** **可是碰到叔叔嘴巴的时候,就变成了幸福的粉红色。** 安思远喜欢他。 得知这一事实的安陆并没有预想中的震惊与慌乱,相反,他的情绪平静得有些诡异。 仿佛冥冥之中早就知晓这件事一般,又或许,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纵容的结果。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默默地想。 等到了青春期,等学校里遍地都是热恋中的情侣,安思远心里这份带着憧憬色彩的爱自然也会散得一干二净。 他也会跟其他情窦初开的男同学一样,心里装着某位不知名的女同学,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只可惜这一次,安陆又料错了。 安思远上初中后,学会了避嫌,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学会了和他保持距离,就是没有学会怎样才能不爱他。 几次聊起有没有心仪的女生这一话题时,也都被那人遮遮掩掩地岔过去了。 每当被那双闪躲而炙热的眼睛偷偷望着时,安陆的心里就会忍不住叹一口气。 倘若他真的问心无愧,大可以在第一次发现小孩对他的心思时就义正言辞地教育他一顿,教他此后都不敢对自己生出这些心思来。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亲手破坏安思远的美梦,舍不得看见那人难堪又悲伤的表情。 有些事情或许一辈子都讲不明白,所以便只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走一步看一步,掩饰自己早已经对安思远动了心的事实。 “嗬啊!我今天和高年级的打球,表现得有多帅你都没看见!我先带着球虚晃一枪,然后很猛地突破了那几个大个子的防线,再……” 安思远喜欢打球,每次说起自己的战绩时,眼睛便兴奋得炯炯有神,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比划起了投篮的动作,整个人也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安陆这时候才敢细细地看他。 隐晦的目光克制地划过他的眼睛、鼻梁、嘴唇,直到在心中刻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安陆,你有在听吗?” 安思远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滴晶莹的汗珠正欲挂不挂地悬在他的喉结上,诱人得像新荷上的第一滴的露水。 只望上一眼,安陆便觉得世上所有的清心咒都成了噬心蛊,他的五脏六腑跟烹了油似的,在情欲与色欲的业火中饱受煎熬, 偏偏那人还嫌车里的空调太热,大咧咧地撩起自己湿透的校服衬衫,露出一大截白嫩的腰肉: “不过我看你也不看NBA,肯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下次得让你亲眼看看我投篮时的帅气……” 彼时的安思远还非常纯洁,认为他和安陆之间最出格的事就是接吻,殊不知他那冷静禁欲的叔叔现下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他的裤子扒到脚踝,把人按在副驾驶上操得哭着射精。 然而这一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也不会发生。 只要安思远不主动,安陆永远都不会僭越雷池一步。大概出于某些愧疚心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剥夺安思远成为“正常人”的权利。 但就像渗了水的沙堤一般,有些东西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坍塌乃至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一个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都是一瞬间。
第69章 第一次手术前,安寄鸿坐在病床上,安静地看着安陆。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窗外望出去是加州盛夏时的天,干净纯粹得像幅童话书里的插画,入眼之处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深蓝色。橄榄绿的叶上浮着轻亮的光,仿佛一座座袖珍的玻璃小船,在枝头底下肆意地招摇着。 窗内的气氛却压抑得像座牢笼,消毒水的气味笼罩着整个病房。 唯一还有些生气的是床头边上的那株白桔梗,花瓣尖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看上去才送过来不久。 “安陆,你觉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见那人不答话,安寄鸿愈发觉得胸闷气短,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恨恨地锤了捶床: “想用结婚来糊弄我,未免也太天真。” 安陆无奈地看着他,尽量放缓了声音: “爸,你先别生气,有什么事等养好病再说……” “哈,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吗——” 安寄鸿冷冷地笑了一声,望着安陆的目光终于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等你有一天能真正迷途知返,能真的考虑到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受。” “如果当初你没有把他接回来……” “爸!!!” 安陆有些冲动地打断了安寄鸿的话,像是急于掩盖某些呼之欲出的东西似的。 “不关他的事。” 他望着安寄鸿浑浊的眼,苦涩地抿了抿唇。 “是我的错。” 安寄鸿根本不买安陆的帐,他静静地端详了一会面前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心也变得越来越寒。 “我在悦温还有百分之五十三的股权。”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让我这个老头明年抱上孙子,这五十三的股权全都给你,并且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私生活的任何事。” “否则,我就拒绝明天的手术。” 安陆惊愕万分:“什么!?” “爸,明天的手术成功率很大,主刀的医生也是之前就谈好的,医生也说只要日后积极配合治疗,康复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如果我不配合呢!?” 安寄鸿直挺挺地坐着,瘦削的背脊望上去却有股堪称苍凉的狠劲。 “如果我觉得与其让安家无后,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死了算了呢?” 安陆的脸白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当望见安寄鸿那决绝的眼神时,却又闭上了嘴。 “其实我对那小孩,也并非完全没有感情。” 安寄鸿看着安陆失了血色的脸,缓缓阖上了眼睛。 “只不过,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忍让。” “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安陆站在医院后庭的草坪上,弯腰拾起了一朵被风吹落的蓝花楹。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连血管似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薄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首都见不到这样的花,大概是因为气候与温度不适合,这种梦一般的颜色不愿意扎根在那里。 望着眼前灿烂的世界,安陆的脑海里一会晃过安思远那同样灿烂的笑脸,一会晃过深夜里安寄鸿因为腹痛而蜷成一团的身子。 直到后背被头顶的阳光晒到发烫,他才沉默地蹲下身,将方才捡起的花瓣重新放回了地上,转身走向了停车场。 一阵热风拂过,那喇叭型的小花便打了几个滚,重新融入了树下那片紫色的海里,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小远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他笑了。 羞怯的、得意的、傻乎乎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连安思远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记得一清二楚。 今天过后,小孩一定会很恨他。 他的宝贝,他最珍贵的宝贝……会恨他。 见后背那儿半天没有动静,安思远忍不住转过去头去望安陆的脸。 谁知那人才刚道完一句殷情切切的告白,没过多久便又昏睡了过去,眉头还紧紧地皱了起来,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 “哼。” 安思远没劲地扯了扯安陆的脸皮,不料扯了一会,竟然有一滴泪从那人的眼角滚下来,把他活生生地吓了一跳。 “靠,我也没使劲啊……” 他嘀咕着,把脑袋凑到安陆的前面,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往那人的眼角下拭了拭。 指腹上面一阵湿热,安思远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神使鬼差地把那手指放进自己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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