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心情很好吗?”安思远回过头,故意板起脸来。 “是听起来。”希尔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你没发现你今天弹得比往日还快了四分之一个拍吗?” “噢——你以前弹得真是太慢了!” “哦?是这样吗?”安思远垂下头,偷偷勾了勾嘴角。 他的手飘飘然地抚过琴键。 “可能是因为我恋爱了。”
第33章 “啊——发生在春天里的美丽爱情,真让人怀念。” 希尔先生感叹了一下,望着窗的眼神柔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在落日时分的白杨树下幽会,两个人并肩躺在金黄色的草地上,蜜蜂与蝴蝶在郁金香旁浅浅地吟唱,当天色完全变暗的那一刻,嘴唇也亲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落日时分的时候我一般在学校晚自习,先生。”安思远无情地打断希尔先生的遐想。 “而且现在年轻人都不搞以前浪漫的那一套了,大家想亲一般都会直接上嘴。” “噢,但是春日里的浪漫也很好,不是吗?”希尔先生慢悠悠地道。 “有些不经意的瞬间可能会让你惦念一辈子——” “所以那首《小狗圆舞曲》又是您的哪一个瞬间呢?”安思远偏头望着希尔先生,手指按下了一个音符。 “每次我来先生都让我弹,弹了这么多年您都听不腻吗?” “有些事情,重复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希尔先生愉悦地笑了一声,朝安思远挥了挥手。 “你继续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我都快一个月没弹了,怎么可能有进步啊!” 安思远虽然嘴上嘀咕,但手底的动作还是没停。优雅的乐曲像玫瑰色的长河 ,从琴键底下缓缓流了出来,芬香随着阳光一起散在四处。 望着安详的希尔先生,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虽然先生没跟他说过自己以前的事情,但安思远冥冥之中总能或多或少地猜到一些。 希尔先生应该有个很早就过世的爱人,他的爱人很喜欢听、或者喜欢弹这首曲子。 但安思远八岁的时候就没见过他的爱人,现在应该过世有二十余年了。 而且希尔先生的床头上似乎放着他与爱人的合照,只不过从来没让安思远看过…… “今天……咳咳……真是个好天气。” 希尔先生安静地看着窗外,突然开始咳嗽了起来。安思远赶紧把床头那杯水递给了他。 “看着太阳,心情……会变得愉快……”他微笑着示意安思远不用慌张。 “以后如果发生了难过的事……就看看太阳吧。” — 安陆把车停在了医院附近的停车场,慢步走了进去。 门诊部虽然是一副人山人海的嘈杂景象,住院部却贴心地为病人选了一个清幽地方,用一小块竹林将两栋楼给隔开了。 楼后面也不是马路,而是一个学校,平日里学生们都在上课,除了跑操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其余时间都安静得很。 他看了看表,乘电梯上了八楼。 楼道里的景象却与大厅的空旷大相径庭—— 原本不大宽敞的走道里摆满了病床,远远望不到头。床上塞满了病人,他们的家人和护工就只能坐在一旁的塑料小板凳看护,累了就把头搁在床的边缘休息。 消毒水的气味、间歇的咳嗽声、呕吐物的怪味、手机视频播放的噪声……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不适。 安陆回头看了一眼明媚的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万物生长的依始,有些生命却不得不凋零。 病房里的条件要比外面好得多。 安陆推开门,看见本该跟着文协在外地开会的安寄鸿,此刻正孤身坐在床上,望着窗不知在想什么。 床头放着老人随身携带的小型收音机,正孤独地唱着一段词曲: “削发为尼实可怜, 禅灯一盏伴奴眠。 光阴易过催人老, 辜负青春美少年。” “隔壁床的王大爷呢?” 安陆找了张凳子坐下,起了个话头。 “说我天天外放噪音,被他女儿领着去楼下散步了。”安寄鸿冷冷地哼了一声,抚了抚他的收音机。 “一个土农民罢了。” 这些年里,安寄鸿憔悴了不少,当年京里震慑政商两界的那股狠劲快被磨平了。 直杆子似的背驼了,两鬓也染上了霜色,就连骂人的功力也被削弱了三分。 但唯一不变的,脾气还是和原来一样坏—— “这里环境条件太差了,你就不能找一个独立病房?或者干脆让我回家。” “爸,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病房了。”安陆无奈地看着闹脾气的安寄鸿。 “家里条件没医院好。” 安寄鸿偏过头,不想再看他一眼。 安陆心里又叹了口气。 最近老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隐隐还有了躁郁的倾向。出于对他的安全考虑,安陆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爸——” 安陆皱了皱眉,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对安寄鸿道:“我前几天跟安芒联系了,她说已经在美国找到一个……非常有名气的胆管癌专家了,那边的环境条件比这里好,过几天我就……” “你……你……!” 没想到这话把安寄鸿气得胸口直颤,喘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你竟然把我的病告诉安芒,你竟然让她知道……你们……” “你们是不是想合起伙来害死我!” 安寄鸿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病后,心情被打击得很严重,整天郁郁寡欢。大概是因为过强的自尊心,老头子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患了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受不了别人同情他。 一听到安陆想把他一个人丢给安芒,火气与怒气便一并烧了起来。 “护照我已经办好了,过几天我再帮您办出院手续。”安陆慢慢道。 安寄鸿万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小儿子给自己来了个先斩后奏,气得要撅过去了。 “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现在是想让我一个老人孤零零地死在国外吗!?”他疑心病也不轻,自然不相信多年与自己离心的二女儿。 “安芒是为了您好。” 安陆帮他掩好了被子,微微顿了顿。 “而且,我会和您一起去美国。” 对着安寄鸿狐疑的目光,安陆垂下了眼睛。 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像是在那短短的一秒钟想起了谁。但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之前忘了跟您说。” “我准备结婚了。” 这一刻,一段短暂的、属于春天的恋情灰飞烟灭了。 — 削发为尼实可怜, 禅灯一盏伴奴眠。 光阴易过催人老, 辜负青春美少年。 ——————《孽海记》色空
第34章 “和陈家的那位?” 安寄鸿虽然脾气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但脑子好在还没丢。 陈安两家在首都的这块势力相均,但平日里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况且自从陈家的三儿子出了个贩毒丑闻以后,陈家的声誉更是一落千丈,安寄鸿自是不想与他们多加来往。 “嗯。”安陆低着头,没再说什么。 放在以前,安寄鸿肯定要对陈家冷嘲热讽几番,但此时此刻,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算了。”安寄鸿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地拍了拍安陆的肩。 “……结婚了就好,安定下来了就好啊——” 虽是宣布婚讯,但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郎脸上却毫无一丝喜悦的神色,仿佛这只是和吃饭睡觉一样再普通不过的流程。 “会不会太突然了?”安寄鸿忍不住问道。 “我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有跟陈小姐接触,跟她也挺投得来的。”安陆笑了笑。 “不用担心。” “那……” 安寄鸿眉头又皱了一下,有些犹豫开不开口。 “那……小远他——”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托了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帮我看着,还打了电话给他的班主任。”安陆慢慢地回道,不知是想说服安寄鸿还是想说服他自己。 方才听见他要结婚的那一刻,安陆看见安寄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想来老人对他和安思远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 不过也是——小孩看他的眼神大胆又直白,带着股莽莽的狂热劲儿,天不怕地不怕。 有几次安寄鸿当场脸都变色了,他还无知无觉地望着自己,执着又可爱。 仿佛全世界只有安陆一个中心似的。 可惜…… 他这个年纪还不明白,世界上有很多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做的事情。 一星期后。 “安主席,您今天穿的真帅!” 安思远今天穿了一身定制的黑色西装,胸口上别了一个烫金的鸢尾花胸针,西裤也精心地熨了好几遍,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英俊逼人。 和他搭档的钟晓晓在一旁和他打趣:“安主席今天打扮得这么靓,难道有女朋友要来看晚会?” “去去去,一边去。”安思远一边往自己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喷香水,一边用手赶钟晓晓走。 “一秒钟不说话能闲死你。” “香水没用,我教你——” 钟晓晓不知从哪顺了一个无框眼镜,“啪叽”一下扣到了安思远脸上。 “这个适合你。” “我靠!你干什么?!别离我这么近!” 今天钟晓晓穿了个淡紫色的低胸礼服,安思远一低头就能瞥见那若隐若现的沟,吓得他赶紧后退了几步。 “给你戴了个眼镜,自己去看看镜子嘛!我有品味吧~” 安思远无语地走到了镜子前面,却意外地发现戴了眼镜的自己好像还挺好看的。 “冷酷风加上金框眼镜,就是当下最流行的禁欲系!禁欲禁欲,懂不?” 钟晓晓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拍了拍安思远的肩。 “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安思远推了推眼镜,他长相本来就偏冷型,戴了眼镜之后便不自觉地散发出了“生人勿近”的气息,抿紧了唇后更加不苟言笑了起来。 这样看起来,似乎真的比原来长大了一点…… 他有些怔忡地望着镜子里的人,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一会儿安陆能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吗? 穿上了西装,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是不是,能离那人更近一些呢? 可是直到彩排结束了,留给安陆的那个位置还是空荡荡的,那个缺口像兀然断掉的牙,在几乎满员的第一排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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