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确实容易做一些冲动的举动,比如林瑧在看上一枚位于纽约的黄色原钻之后,当即订了一张和钟翊同班的机票。 那几天钟翊一直留在学校里处理需要交接的学籍事宜,他的本科导师也总是找他。 林瑧在订好机票的第二天在家里待不住,便开车去了申大。 当时已经是暑假,学校里人很少。因为特殊情况,假期宿舍可以申请使用,钟翊住的那栋宿舍楼下就是商学院和外语学院共用的篮球场,午后球场上有留校的研究生在打球,人声混着蝉鸣吵得热闹又朝气,却反而让林瑧心静。 林瑧抄着胳膊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眼神放空神色纠结。他来学校没事先联系钟翊,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说。 正发着呆,场上不知道谁忽然叫了一声“钟翊”,瞬间拉回了林瑧的注意力。林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胳膊上夹着文件袋的钟翊。 林瑧坐的位置隐蔽,可以透过打球的人看到球场外的小路,但场外的人很难看见他。 叫住钟翊的人林瑧不认识,但看起来和钟翊还算熟稔,他大声问:“什么时候走?” 钟翊回他:“这周六。” 那人惊讶,“怎么这么快,我当时8月底才去的。” 钟翊“嗯”了一声,他说话声音不大,怕那人听不见所以绕过围栏走进了球场。林瑧身前刚好有个高大壮实的人正站着喝水休息,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手续都办好了,待在申州好像也没事做,早点去适应环境。” 那人一笑,“行,早点去还能在附近的大城市玩两天,普林斯顿就一小镇,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开学了跟出家没区别。” 钟翊没接这句话,他沉默了半刻,林瑧都以为他准备走了,却忽然听到他问:“学长,以你的经验,在那边最快修完两年的学分,大概需要多久?” “啊?”那人一愣,“怎么问这个,你想连读?” 钟翊视线微微往下垂了垂,声音也落了下去,“我想快点回国。” 那人摇摇头,笑着说:“那你别想了,你就是把课排满了,每个due和paper都一次满分,最快也得两年,而且毕业还得有实习经验,读不好,三四年也有可能。”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钟翊好像没怎么听进后半句,林瑧看不清他的表情都能大概猜到他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什么。 “行了。”那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安慰钟翊,“刚去肯定会有些不适应天天想着回家,久了就习惯了,有空我去美国再找你吃饭。” 钟翊离开了,一直站在林瑧身前的人和那人搭话:“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满绩点去读普林斯顿的学弟?” “是他,他导师刚好也带过我,让我给他的申请材料把过关。” “我听他那意思,他想提前读完回来。” “痴人说梦,普林斯顿商学院那强度根本不是人待的,说的2+2,可其实要2年修满本校学生差不多4年的学分才给你发学位证,不然就只有结业证。我当初也是接近满绩点去的,读到胃出血都读了他妈2年半才回来。” “我靠,这么严重,你这么拼干嘛啊?” 那人冷笑了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因为那会儿我女朋友在国内,她说她申不上美硕,整夜整夜给我打电话哭,我就想那她去不了我就快点回来呗。” 他同学哈哈一笑,“难怪你没在美国读研又跑回国了,真他妈绝了兄弟,你知道你回来的那一阵我们系都在传有个傻逼普林斯顿本回申大读研。诶不对啊,你现在不是单身吗?分了啊?” 篮球砰得在地板上砸了一下,“趁我把这颗球塞你喉咙里之前你还有闭嘴的机会。” 同学笑着告饶,又忍不住嘴贱,“不是,怎么分的?你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分呐?” 那人拿球扔了同学一下,走到林瑧这边的长椅旁,捞起放在地板的水拧开喝了一口,沉声回答:“就是因为牺牲太大了,她愧疚,我也不甘心,明明每天都待在一起,可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所以分了。” 林瑧多在球场坐了会儿,期间还有人过来问他:“兄弟,会打吗,凑个人。”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可也没离开。 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钟翊给他发了条消息: ——有空一起吃晚饭吗? 从青河回来之后他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钟翊是被导师薅住了,林瑧是在忙耳钉的事儿。 今天原本是两个人都有时间,但林瑧看了很久才回: ——在忙。 手机很快一震: ——什么时候忙完呢,或者明天还有空吗? 林瑧摁灭了屏幕,不再回复。 林瑧回静园的时候老林正在吃晚饭,从餐桌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惊讶:“怎么搞的?脸都晒伤了。” “是吗。”林瑧被提醒了才感觉到脸上有点疼,低声说了句:“我去湿敷一下。”就上了楼。 徐阿姨端着汤从厨房追出来,“先吃点饭吧。” 林瑧脚步没停,卧室门打开又被合上了。 钟翊是在林瑧不回消息的第三天找到静园的,他之前送没开车的林瑧回家时来过一回。高档别墅区的门禁严格,没有ID又不是熟脸的人绝不可能放进去。 电话大约打了四五通依旧是无人接听,钟翊就不敢再打了,他怕惹林瑧烦。 门口的保安见他站了快一个小时,不放心地过来问:“你找谁?哪一户?” 钟翊上次也只把林瑧送到静园门口,他说不出来哪一户,便只摇了摇头。保安看他形迹可疑又不肯说话,粗暴地开始赶人:“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住户,不找人就别在这里站着。” 钟翊原本想争辩两句,但对上保安怀疑又鄙夷的眼神,想到对话框里他单方面发给林瑧的消息已经可以拉出去两页,还是离开了。 周六早上,林瑧一夜没睡,他也没干什么,一直在电脑前玩最基础的色块拼图游戏,已经昼夜颠倒地玩了三天了。 手机的消息一条没看,电话一个没接,老林公司忙,以为他快开学了又在厌学,也没管他。 这个游戏以前林瑧在美国的时候爱玩,因为简单、机械,可以放空大脑。游戏简介里说这是一个心理医生发明的,鲜艳明快的色彩和规律的操作可以帮助减缓抑郁消除压力。 林瑧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实际用处,但依旧有些上瘾。林瑧忘记了他曾经叫Lin的那个账号,只能注册了一个新的。 虽然是个单机,可是却有积分全球排名天梯。游戏小众,林瑧14岁的时候拿到了天梯第一,六七年没玩了Llin竟然还在榜上,只是排名不再靠前。 林瑧看完了天梯榜,Tomorrow停留在Lin下面一名,他正准备再开一局,手机短信响了一声。 短信字很多,稍微一瞥能看个大概。 ——【CA航空】乘机人:林瑧,从申州往美国纽约,3074次航班,将于8月17日早上10点25起飞…… 几乎同时,钟翊的头像那又跳进来了一条信息: ——我今天走,现在在静园门口,能见见你吗? 还有三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海外航班托运过关要比国内麻烦很多,现在他在静园门口干什么。 林瑧忽然头痛欲裂,气愤几乎要压过痛苦,他起身洗了把脸,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出了门。 这会儿太早了,老林还没起床,徐阿姨在做早饭,林瑧怒气冲冲地走到车库又退回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保鲜盒,里面放了四个包子。 宾利欧陆开到静园门口,停在路边不耐烦地鸣了一声笛,钟翊站在车边不肯上车,林瑧冷着脸按下车窗:“你想在这里罚站可以,我现在就走。” 自动后备箱打开,钟翊的行李少,本来也没什么可带的。他放好行李之后拉开副驾驶门上车,看见驾驶座上扔着一个保鲜盒,被里面的热气氲得雾蒙蒙的。 林瑧言简意赅,“早饭,吃吧,机场的东西贵。” 12缸的轿跑平稳开上机场高速,今天不堵,半个小时就能到。钟翊抱着保鲜盒没吃,他记得林瑧不喜欢车里有异味。 上次林瑧在餐厅替他爸打包了一盒榴莲酥,盖子没盖好漏了一半出来,送去洗车后还是有残留的味道,普通车载香薰都盖不住,林瑧只能把家里的香水放到车上,没事儿就喷一喷。 林瑧盯着路面不说话,他本就长时间没睡觉,算疲劳驾驶,更分不出什么精力来关心钟翊吃不吃东西。 钟翊侧过脸看他,透过明亮的车窗玻璃,申州内外环的钢铁建筑在两人身边飞速倒退,就像被滑动的影片进度条一般,只留下片片模糊又无法挽回的残影。 “最近很累吗?”这是钟翊今天对林瑧说的第一句话。 林瑧笑笑,想了半晌扯出一个谎:“很明显吗?昨天和朋友出去喝酒了,半夜才回来。” “你不爱喝酒。”钟翊明显不相信,他很难骗。 林瑧无奈,呼出一口气,他好累,累得连圆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告诉钟翊:“对,我没去,我就想一个人待着,不可以吗?” 钟翊看回前面,申州机场已经在高速尽头露出了一个影子,他手指抵着手中温热的保鲜盒,看似轻轻握着,其实指尖用力到几近发白。 “为什么不开心?” 两年的准备,未知的远方,好像在这一刻都没有林瑧的情绪更重要。但钟翊分明又知道,林瑧不开心的理由可能有千万种,千万种里面都不会有一种是因为他要离开。 情人节那晚在滨江广场毫不犹豫的一耳光,此时此刻依旧在钟翊身上留有痕迹。 果然,林瑧把车开进机场停车场,在陡然变暗的光影里回答:“跟你没关系。” 车稳稳停下熄火,林瑧按下安全带,从冷柜里拿了两瓶水,一个黑色的瓶身在眼底一闪而过,钟翊忽然开口说:“可以送我一个临别礼物吗?” 林瑧抬头:“什么?” 钟翊指了指冷柜,“香水。” 林瑧再次打开柜子,把矿泉水和香水一起扔给他,转身下了车。 明明已经6年多没来过了,但申州机场的出境值机柜台林瑧还是闭着眼睛都会走,他陪着钟翊办好托运,在安检入口盯着钟翊吃完了保鲜盒里的包子,拿回盒子打算离开。 钟翊其实什么都吃不下,他的胃翻涌绞痛得想吐,痛楚触及到了声带,让他几乎说不出什么告别的话。 “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好可怜,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林瑧肩背绷紧到酸痛,避开钟翊的眼神,强撑着自己最冷硬的声线回答:“没有必要。” “可是我想打。”小狗执着到哀求。 林瑧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他的嘴角,退开时表情依旧冷静又绝情:“别打电话,别发信息,我不会接也不会回复你。你回不来,我不想去,我也没有兴趣和你保持这种远距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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