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瑧不清楚钟翊的想法,靠在钟翊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火车到达永安市时,当时夏日的天刚刚蒙蒙亮。他们俩都没带什么行李,林瑧双手空空,就钟翊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大多是帮林瑧准备的东西,算是轻装上阵。 抻了抻睡得酸疼的身体,林瑧还贴心地帮钟翊按了两下大腿,问他还能不能站起来。钟翊笑着背上背包,握着林瑧的手腕离开空气污浊的火车车厢。 甫一踏下车门,林瑧就被山城里极致清澈的氧气纯度浸润得几欲醉氧。 永安火车站有个小型的出租车站点,因为当地人大多选择坐摩的或者公交车,所以没什么生意。钟翊带林瑧过去打了车,让司机找了家当地最好的酒店把他们放下。 说是酒店,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招待所,连星级都评不上。前台不宽敞,地板老旧但擦得还算干净,办入住的电脑前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本地女孩儿,裹着带流苏的头巾,肤色有点黑,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林瑧听见钟翊和她用方言交流了几句,然后掏出两人的身份证办了入住。 那还是林瑧第一次听见钟翊说方言,永安的方言和普通话大相径庭,说是一门外语也不为过,语调和发音带着一丝大山少数民族特有的野生气息,让林瑧觉得新奇,不由地多看了钟翊许久。 这招待所一共五层,电梯空间狭窄老化,钟翊自进入酒店起就担心林瑧不适应,一直在用余光偷偷关心林瑧的情绪。却发现林瑧眼睛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电梯里没人,他下意识地牵起林瑧的手,问:“怎么啦?” 林瑧笑着摇摇头,微微踮起脚,凑上前去盯着钟翊的耳朵看了一会儿,吐气时温热湿气尽数扑在那只耳朵上,眼前轻薄的麦色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起来。 “我之前就发现,你的耳垂和耳骨上有几个长实了的耳洞,刚才在路上我看见你们这边的男生有戴耳钉和耳环的风俗,你小时候戴过吗?” 钟翊闻言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解释说:“很小的时候阿爷用烧红的针帮我戳过几个,只戴了两年就没戴了。” 林瑧不解,在脑海里自行想象了一番钟翊如今戴耳钉和耳坠的样子,一定又辣又野,跟头小狼崽似的。越想越色欲熏心,恨不得现在就买几副给他扣上,遗憾追问:“为什么不戴了?” 钟翊没有立刻回答,电梯适时停在五楼,他牵着林瑧走出去,在对应的房门口刷卡进门。 房间采光不错,向阳的窗户把不到三十平的空间照得通透明亮。钟翊松开林瑧的手去拿包里的四件套去重新铺床,轻薄的夏被在光里抖出丁达尔效应的尘埃,光线的轨迹越过他躬身的侧影落在林瑧的脚边的地板上。 沉默许久后,他回避林瑧的视线时才敢闷闷回答方才问题,温柔又悲伤的声音落在林瑧耳朵里,很简单的一句话让林瑧记了许多年: “当初妈妈走的时候,我把耳环取下来给她当盘缠了。” —— “宝宝醒醒,到了。” 飞机落地宜川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不同于8年前,这次林瑧来的时候是冬天。 机舱里开着暖气,他大衣没穿着,只是虚虚盖在身上。迷迷糊糊被叫醒时,林瑧发现他和钟翊座位之间的隔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了起来,自己身体半倚在钟翊身上,头枕着钟翊只穿着衬衫的肩膀。 钟翊在美国应该是有健身的习惯,肩背比以前厚实很多,枕起来更舒服,但林瑧却没有以前那么自在了。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转过脸透过玻璃往外看,宜川的机场看起来比以前正规了不少,停机坪扩建了,从前灯光幽微的廊桥上如今也灯火通明。 空姐走过来温柔地提醒商务舱的乘客可以提前下机,林瑧醒了醒神,意识终于跟上大脑,于是他转过头问正起身穿外套的钟翊:“你刚刚叫我什么?” ---- 过年太忙啦,差点熬死在麻将桌上,这两天一定加更!
第17章 十七 因为林瑧的问题,钟翊穿外套的手顿了顿,嘟囔了句“没什么。” 他替自己理好衣领,又俯身自然地帮林瑧把大衣拿起来敞开,林瑧没和他多纠结这个问题,起身往外走了一步,顺着他的动作把胳膊拢进衣袖里,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机。 由于纬度偏南,宜川的温度比申州暖和不少,深夜停机坪上温热潮湿的风吹散了林瑧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他抬手随意用手指把额前的刘海往后梳了梳,放下手时却注意到不远处闪过一瞬白亮的光线。 偷拍不小心开了闪光灯的女孩儿大惊失色,急忙按熄手机后刚好对上了林瑧瞥过来的视线,于是慌忙无声鞠躬道歉。 正在打电话联系租车店老板的钟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捂住听筒低声问林瑧:“怎么了?” 林瑧对女孩儿比了个“删掉”的手势,没看钟翊,学他刚才的模样应了声“没什么”。但钟翊还是发现了他对面的女孩儿,深夜停机坪的光源有限,近处只有摆渡车亮着车灯,钟翊的角度背光,女孩也这时候才发现钟翊,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更加惊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明星才拍的。”女孩不得不走过来解释,把相册的界面打开给他们看,“已经都删掉了。” 林瑧对她露出一个礼貌又很有距离感的微笑,回头觑了钟翊一眼,冷声说了句:“你别吓她。” 钟翊那头电话还没挂,正和租车老板确定着提车的地点,被林瑧敲打了一句,便下意识也对女孩儿点点头,跟着林瑧的步伐上了第一辆摆渡车。 他们这次不坐火车去永安市区,而是直接开车从宜川回青河镇上。全程山路,超过500公里的路程,导航提醒他们驾车需要7个半小时,但即便是这样也比当年坐火车到永安再转中巴到清河镇要快和舒适不少。 钟翊租的是这边的租车行里最贵的一辆SUV,他们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直接到的机场,钟翊提前让租车老板准备了全新的靠枕毛毯和矿泉水放在车里,以确保林瑧上车就能躺下。 即便准备还算充分,但林瑧上车的时候钟翊心里还是打鼓,他拿过车钥匙进了驾驶座,替林瑧拧开一瓶水,解释说:“宜川是小城市,租车行的车都不太好,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让老板看看能不能换一辆。” 林瑧把崭新的毛毯从PVC的包装袋里拿出来,这毯子料子摸起来也不怎么高档,估计是普通商场里的街货,售价不会超过500。林瑧觉得有点扎皮肤,只搭在腿上,没有往上拉。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无视了钟翊想要把水瓶接回去的手,自己把盖子拧好扔在了副驾驶的门边,放下座椅靠背,半躺着说:“行了,凑合坐吧,别浪费时间。” 钟翊从5年前大学毕业第一次回国时,就开车走过这条路。他的驾照是在美国考的,毕业不到半年就买了辆二手丰田,每天从布鲁克林的廉租房开车去曼哈顿中心的总部上班。 VTEL的工作很忙,除了圣诞假整个总部几乎全年无休,钟翊是不过圣诞节的亚洲人,所以也不是每个冬天都有假期回国。这条从宜川到青河的高速山路算上往返,他满打满算也才走过六次而已,今夜是第七次,钟翊的副驾驶第一次有了人。 从前一个人开车,因为也在深夜,钟翊会放些美国的财经新闻电台提神。但这次林瑧在车上,车进了山路之后信号很差,网速约等于无,林瑧打不开游戏也发不出消息,只能闭目养神。他闭着眼睛,不同钟翊说话,钟翊便以为他睡着了,连轮胎不小心碾上碎石的轻微震动都害怕吵醒他。 深夜的高速山路上同路人很少,有时候开一两个小时都不见得能遇上一辆车,山区没有大型的电站,路灯大多数用的太阳能,过了晚上12点便都熄下了。 天地一片茫茫旷野,冬夜里能看见的星星比夏季少很多,月色恰巧由盈转亏,钟翊开着车无声行驶在无头无尾的路上,亮起远光的车灯仿若宇宙中最明亮的光源。 林瑧刚才在飞机上睡得很好,现下其实有些睡不着,他眯了一会儿,在静谧里默默睁开眼睛,安静地顺着车灯的方向注视着眼前无尽的墨色。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导航对钟翊发出了疲劳驾驶预警,刚刚发出一点警报声就被钟翊立刻关掉。 钟翊担心林瑧被恼人的Ai声吵醒,不放心地转头看了副驾驶的人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林瑧也望过来的目光里。 车内没有开灯,除了电子屏的蓝光,没有一丝额外的光线,原本应该比车外的世界还要暗上十倍,可林瑧却莫名觉得钟翊的眼睛很亮。像是野生动物的眼睛,比如高原上的狼崽子,只要有一丁点儿光源都能被他的眼睛捕捉,然后如同溪流奔涌进海洋那般,光线在他的瞳孔里汇聚成明亮的目光,让人无论离得多远都不能忽视。 或许因为沉默太久了,林瑧嗓子有点哑,他声音很轻,问钟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钟翊方才与他对视,晃神了不到一秒就将目光又落回了前方的路上。他们目前在一个四车道高速上,离最近的服务区只有不过5公里,从前自己一个人回来,都是超速一口气开到底的,接近8个小时的路程他能在早上6点多就出现在青河镇。 但今夜带着林瑧,钟翊不敢危险驾驶,车速比以往低,路上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会儿。 半夜的小型服务区里除了加油站都无人经营,钟翊先把车开去加满了油,从洗手间出来时,却没在车里找到林瑧。 深夜,山区,手机不到一格的信号和莫名消失的林瑧,钟翊站在车门边环顾了四周一圈,瞬间冷汗便浸满了全身。他一边给林瑧拨电话,一边飞奔回到加油站,语气焦急地问唯一值班的工作人员:“你有没有见到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困倦的工作人员摇摇头,别说现在,他刚才替钟翊加油的时候,因为副驾驶的椅背放得太低,甚至都没注意到这辆SUV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分钟内,电话一直因为无法接通而自动断线了四次,钟翊脚步慌乱无序,高声喊着林瑧的名字绕着不到两千平的服务区跑了一圈,群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悠远地回应着他,回应里却始终只有钟翊一个人的声音。 霎那间一种极度熟悉却更加深刻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钟翊甚至产生了片刻濒死的错觉,他指尖几乎握不住掌心的手机,仍由它落在石子地上。口唇指尖呼出的白气早就在夜风里被吹散,钟翊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呼吸至少因为麻痹停滞了10秒,直到他找回自己四肢的支配权,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意识刚刚冷静下来,想要回到车上开上大灯找人,却突然听到一个清冷清脆如玉石般淡定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 “我又没跑,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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