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怕崔向城知道,只是这事要是传到了老爷子同僚的耳朵里,难免脏了老爷子的名声——崔家的名声已经够脏了。 崔裎没发现,冥冥中,他的思想也被老爷子禁锢了,明明以前他对老爷子最看重的名声嗤之以鼻。 但不管怎么说,喜欢男人总归不算正道,他想得开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也想得开不在乎。 崔裎的手抓得很紧,捏得林杨有些疼了,但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一直没放开,林杨也一直没提醒。 严珂的话林杨听得一知半解,但并不全难猜测,再加上他早构想过有那么一天,所以也并不意外。 两人站在路边吹了一阵风,崔裎突然说:“走吧。” 说走,但并没说去哪里,林杨也没有问。他沉默地跟着,感受到崔裎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他差点跟不上了崔裎才慢了些,两人已经走了挺远,崔裎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有了目标,带着林杨往地铁站走去:“带你去看海。” 林杨脚步骤然停住,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这时候去看海 崔裎转过来看他,立马反应过来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林杨没说话,崔裎又说:“要是太晚了就明天去,明天早上去,今天先回去休息。” “……我明天的票。”林杨看着他有些不忍心,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现在去的话,还有开放的海滩吗?” 崔裎一愣,突然醍醐灌顶,“对不起,不去了,我刚刚只是……一时有点心急,改天吧,改天我们去三亚,青岛,厦门,哪里都行。” “没事。”林杨拉住了他的手,手指在崔裎的手心轻轻刮了刮,像是安抚,但没有再说话。 崔裎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眼神里添了几分真挚,背影的霓虹被隐在他的眸光里,变成一个闪闪的小点,林杨看到那处亮光,听见他说:“我突然有点想在海边……” 内里的血液到底是被什么点燃的崔裎也没有答案,但他现在真的很想和林杨去海边,在沙滩上,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要世间见证。 林杨一怔,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出自崔裎之口,可崔裎居然毫无说错话的退缩悔改之意,那双眼睛灼灼地看着林杨,烫得他想后退。 但林杨的回答只有沉默。 夜色裹挟着他们之间不知名的情绪,和上海十一月路边的狂风一样,卷进霓虹,沉入江水,掀起波涛,浇湿人心。 直到崔裎在其中被反复掀到,最终放弃挣扎,握着林杨的手松了,他率先转过身去,似叹息般的轻声说:“先回酒店吧。” 崔裎很早就知道,林杨是一只蜗牛,他有探索外部世界的勇敢,但前提是没有人碰到他的触角,一旦让他感到一丝危险,他就会把自己柔软的身体缩回去,谁也叩不 夜色绵沉,两人打了车回酒店,门锁“滴”的一声打开,落在长廊的地毯上,什么都没激起来, 崔裎进门先把外套脱了,看着林杨去倒水,头微微垂着,他喉咙滚动几回,话才被吐出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林杨一顿,水洒出来一些,他抽了张纸擦掉了:“八点的票。” 这么早林杨说三天,其实根本没有三天,三天还得把路程算上,他来真的就只是过个生日,他们什么都没做成。 崔裎呼吸紧了紧,又转而轻轻叹了口气:“多待一天行不行?” 林杨端起纸杯来,突然看了他一眼,崔裎便不再问了。 多待一天好像并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舍不得什么,没有什么要走,就算林杨明天回了旧朗,他们也什么都没变,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留不住了似的,他突然觉得很无力,像自己的东西,自己永远没有掌管权那样,对林杨的无力。 他感受不到一点安全,但他知道那不是因为林杨,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因为谁,他明明很努力了。 但这一晚谁都没睡好,半夜崔裎听到林杨翻身,翻过去将他抱住,把他头按进自己的怀里,感受到林杨的呼吸,和他一样清醒又漂浮。 林杨也听见了他并不平稳的心跳。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清醒,但谁都没有开口,一直到天亮,崔裎听见林杨起身,也迅速翻身起来:“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你多睡会儿。”林杨声音很轻,在收拾东西。崔裎却直接将灯打开了,他看着林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昨天你是不是……” “崔裎,”林杨突然打断了他,“我不会因为你朋友的话就多想,我不至于这么不坚定,你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对我。” 崔裎怔愣一瞬,“那你……” 林杨说:“如果我让你感到为难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可以什么,林杨没有说,但崔裎听懂了,他沉默着看着林杨,没有说话。 林杨说:“如果旧朗和我是你的岔路,那么我希望你留一条可以走回去的路,人都会为自己考虑,及时行乐也好,及时止损也罢,我都可以理解。” “我没有!”崔裎有些急切地抓住林杨,林杨突然笑了笑,顺势伸手抱住了他,在他唇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我知道你没有,但就是因为知道你没有,我才要给你留着。” “我走了,你再睡会儿,下午还有课。” 因为知道你的沉沦,我才要时刻清醒,是为你,也是为我。 旧朗的冬冷得刺骨,从林杨回来,温度就急剧下降,连翻去年尘封的毛毯出来洗的时间都没有,温度是一夜之间降下来的,之后再回不回温,就难说了。 冷风呼呼的刮,路边的植物上都上了盐霜,偏偏冬天又阴又冷,这样的天气是很考验老人的,尤其是像郭老头这样带点病的老人,风湿和季节性感冒本不是大问题,但在这样的天气里,拖个十天半个月不好是常事,人一老就受不住搓磨,很多时候不以为然的小毛病,经风一吹,再一拖再拖,就能把人拖到鬼门关去。 郭老头感冒有五六天了,本来是小病,但鼻塞头疼实在折磨人,郭老头已经几天不出门了。 同一条街巷头有家五金店,老板他爹前两天走了,没和郭老头有什么亲戚关系,但以前一起打过牌,他便还是去凑了热闹,也天天和人在那儿打牌,吸着个鼻子,哑着嗓子跟着一群人在那嚷着炸金花。 办白事的烟酒是在林杨的店里拿的,下葬那天他也去了一趟,只看见满天的彩幡,超度的先生铜锣敲得很响,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进进出出。老板看到林杨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叫他去吃饭,林杨没去,只是找到收帛金的地方递了二百块钱,写的郭老头的名字。 送完钱,林杨望着天,慢慢地又走回了自己的店里,还没进门,就看到郭老头的房子里下来一个人,尤溪拖着一个半人多高的行李箱,艰难地下楼梯,步子都迈不稳。林杨连忙走过去给她接着,尤溪一顿,看见是他又笑了笑,林杨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问她:“要出远门” “放假啦,”尤溪显得很欢快,“放寒假回家过年,过完年再来了。” 尤溪家里离这并不远,但过年肯定是要回的。 林杨突然想到崔裎应该也快放假了,前两天说在期末考了,是不是也快了。 帮完尤溪,他顺势就给崔裎发了消息,发完了才想起来当时在上海,苏玥问他回不回北京的事,当时崔裎说再看,不知道看好了没有。 崔裎一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消息:【考完了,最后一科,不过要留校做社会调查。】 后面跟着一个“累死”的表情,林杨又问他:【回北京】 并不是一个选择疑问,但好像能叫人读出来选择疑问的意思。 崔裎发了一句语音过来,录音里声音嘈杂,好像在外面,风声很大,但崔裎的声音依旧清晰入耳:“回旧朗。”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条消息,是文字:【在校车上,待会儿说。】 晚上,郭老头摇摇晃晃地回来,说话高声大气的,鼻塞好像好了不少,明显是喝了点酒,他一喝酒就话多,不知道身上哪来的一身泥,看见林杨时笑得很开,“张家那个龟儿,老爹死了他开心很咯,守灵不克,在那点坐起打牌嗦!拿给人家讲笑玩!” 林杨一顿,知道他说的是五金店的老板,没有搭话,郭老头又顾自说:“不过我也讲不成人家咯,晓得我二天死了有人埋不得哦!” 大约是人病了多伤感,郭老头这话说得真真切切煞有其事的。 林杨踢了他一脚:“醉了就去睡。” 郭老头迷茫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句:“龟儿!” 林杨将他扶起来,送去了对面二楼,郭老头一路上都在骂,说他养个儿子没有用,死了没人埋,还不如不生。 林杨只当没听见,将他丢在床上,等人躺下一摸这老人的老脸,烫得出奇,又去抽屉里给他找感冒药。喂药郭老头倒是蛮乖,只是郭老头吃完了又啰嗦:“二天小羊埋我咯!不要儿子了!小羊来埋我!” 林杨帮他被子掖好,结果他又把被子往外踢,林杨看着郭老头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发烧通红的脸,又踢了他一脚:“被子盖着睡,被冻死在梦里了,” 夜渐深,露也慢慢浓,远山上起了雾,没风也冷得很,林杨走在这段不足十米的路上也冻得牙齿发颤,他裹紧了自己的棉服外套,突然感受到包里的手机振动,还以为是崔裎,结果掏出来看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郭叔。” “小羊”那头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睡了没有” “没,”林杨说:“郭叔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才问:“我爸……睡了吗?” 林杨一默,他知道郭老头现在肯定没睡着,他喝大酒没那么容易睡着,就是躺在床上了也要兴奋一会儿的。 但林杨说:“他今天去吃了酒,早早睡了。” “哦,”电话那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我是想拖你帮我问问他,今年要不要来上海过年” 林杨还没说话,郭城又补充说:“你们一起来,过完年我送你们回去。” 林杨说:“我就不去了,回头我问问他吧。” 郭城一默,“嗯”了一声,又说:“麻烦你了。” “没事,”说完这句林杨就打算挂电话了,手机已经拿开,却没想到电话里又传出声音来,“那个,方便的话,也帮我探探他口风行吗?” 林杨一顿,片刻后问他:“你们还在一起吗?” 那边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今年去国外领证了。”
第62章 我看得出来 因为去国外领了证,才想着要接自己的爸爸去上海过年吗? 林杨这回沉默更久,没有应他探口风的话,只是说:“他今年也还爱提起你,但只是喝了酒乱说。身体还行,高血压的毛病一直都有,没有多少改善,喝酒劝不住,风湿冬天犯得厉害,他不去医院检查,所以别的病不知道有没有,但今年不太经得住累了,稍微爬个坡就喘得厉害。前两个月和人吵架,还打了几架,和棋友和钓友都闹翻了,为着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后来就不太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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