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猛烈,四人下了摩罗山都出了一身汗,回到民宿附近的餐馆,点上一桌子菜,石灵和小柯都饿得够呛,管不得形象不形象,吃得狼吞虎咽。 相反,两个Alpha却吃得十分克制。 夏归楚吃得最慢,不是他想学曹南宗那么优雅,实在是听完岩罕那些话没什么胃口,眼前的美食和人渐渐模糊,头顶似乎有白光在晃,好像他还在太阳底下,摩罗山上。 背后一阵闷痛,像被人猛地一踹,顷刻上下颠倒,他仿佛变成一个球,骨碌碌沿坡滚下去,只听得见烂泥枯叶咯呲碾碎,雨林湿热的风中有人的笑声。 他倒希望自己是一个球,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时夏归楚多希望曹南宗出现啊,像曾经在神塔那次一样,救他于水火。可他的神明,不是每次都会显灵的,他也不能那么软弱,这本来就是他自己选的路。 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曹南宗眼疾手快扶住猝然倾倒的夏归楚,把人揽进怀里,触手可及的皮肤竟然是滚烫的。 “阿楚,怎么了?”曹南宗急切地拍拍夏归楚的脸,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浮起病态的红色,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眉头攒起,双眼紧闭。 对面坐着的石灵和小柯吓了一跳,立刻行动起来,一个打电话叫救护车,一个找餐厅老板要冰袋药箱。 手忙脚乱中,夏归楚半睁开眼,叫他们别忙活了,白兰地香轰然散开,仿佛投掷了一颗酒做的炸弹,餐厅直接变成酒窖。 “我没事,”他无力地靠在曹南宗怀里,感觉自己吐出来的呼吸都是热的,“是易感期到了。” 虽然比不上曹南宗那种变态的性冷淡体质,能把易感期当小感冒度过,但平时夏归楚在工作室都以身作则,靠吃药和贴抑制贴度过易感期,不至于生龙活虎,但也能冷静地完成工作。 但这次的易感期意外地有些严重,药也吃了,抑制贴也贴了,夏归楚身上的热度仍然降降升升,跟坐电梯似的。 别的Alpha易感期都是情绪不稳,暴躁,攻击性大幅提升,夏归楚或许因为平时太有攻击性,易感期来了反而沉默了许多。身体上没检查出什么,医生说多半精神上的问题更大,可能是有些平时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压力,找个Omega纾解一下就好了。 夏归楚一脸空白,反手就要举报医生歧视同性恋,曹南宗拦住他,当着那医生的面,把夏归楚打横抱起,抱回了民宿。 躺到床上,夏归楚脑子跟煮沸了似的,一会儿想这个展怎么办得这么艰难,是不是不太吉利,一会儿又莫名点评起刚才吃的饭菜来,一会儿又想老张恐怕要恨死他,一会儿体内有声音叫嚣着,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快点问问曹南宗当年送相机和遣散副影的事,看看他还藏了多少小秘密…… 这诡异的易感期让他浑身火烧一样,大脑疯狂运转,只是运转得乱七八糟,里面仿佛住了几十个人,每个都要发言,吵得他难受,怀疑自己要变成疯子。 忽然一阵衣物悉窣摩擦的声音传来,夏归楚勉强抬起上半身,脑海里的几十个人就在此时同时闭嘴,只见曹南宗脱掉最后一条遮蔽物,光华如月的人朝夏归楚闲庭信步般走来。 “等一下!”夏归楚明白曹南宗是准备谨遵医嘱了,腾地一下坐起身,伸手挡住他近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曹南宗动作顿住,脸色一白,这么快就暴露了? ---- 鸡同鸭讲就是说。
第55章 对我负责 该庆幸夏归楚易感期内并不怎么耳聪目明,曹南宗脸上表情微弱的变化,此时他是看不出的。 曹南宗眨眼间收拾好心情,平静地说:“做的时候谈这些,你是怕我还不够萎吗?” “我又不介意你萎,”这句话夏归楚似乎想了千万遍,顺畅得好像直接粘在他的舌头上,他捶了一下床,话锋一转,执拗地问,“所以你还瞒着我什么?” 易感期的热度又烧了起来,夏归楚的身体不自觉地打着抖,声线也比平时更哑,他大概自以为在强硬地逼问,横眉怒目,不可一世,可曹南宗只从那张潮红的脸上看到强撑的脆弱。 Alpha的天性摆在那,夏归楚又好强,外人很难把他和脆弱联系到一起的,但曹南宗喜欢他的意气风发,也珍惜夏归楚的脆弱。 第一次,是攀登息珞神塔那次。前一秒钟夏归楚还在和曹南宗说笑,下一秒他意外分化,脚一软直接栽倒,曹南宗赶忙拉住他,像今日一样,夏归楚从善如流地缩进Alpha怀里,好像野兽受伤时本能找到安宁之地。 “哥哥……”夏归楚仰起头,一双盛满整个雨季的眼睛费力地想看清曹南宗,哑声喃喃,“救我。” 他气息弱,语气却笃定,没有说“帮我”,而是“救我”。夏归楚向在场唯一存在的神求助,并且觉得神救世人,理所应当。他那么需要曹南宗。 那一刻曹南宗想起母亲静室墙上那纠缠杂乱的影子,如果阿修罗就是这样,那他愿意做一个拯救阿修罗的神,哪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假神。 可夏归楚还叫自己哥哥,神和人的界限被这个混蛋随意涂抹模糊,除了如他所愿,曹南宗别无他法。 此刻曹南宗和那天一样,从夏归楚发烫的额头吻到鼻尖、唇瓣,夏归楚却轻蹙眉头,咬了一下他的嘴,道:“我身上都是汗,你别逃避问题。” “我没有,瞒着你的事是有不少,但我那不是逃避。”曹南宗低眉敛目,神情有些低落,都到易感期了,夏归楚却不如之前做“好朋友”厮混时那样渴求他,更比不上从前在圣坛那些昏天暗地的双修。 “辩论赛那天正好赶上收购会,很不顺利,对方临时推翻之前议好的价格,我和他争了起来,争执真累人啊,争到最后也没谈拢,还错过你整场比赛,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新闻上说,曹副总如何临危受命,如何短时间内力挽狂澜,听起来是一桩传奇,可真做起来,冷暖自知,历程漫长。 前二十年曹南宗学的都是清净自在,放下超脱,陡然间急转弯,学商业学经济,学谈判学管理,哪怕曹南宗过目不忘,又惯于体察人心,保住暮云集团也几乎熬干心血,让他分身乏术。 他没提当年那人对自己的羞辱,只说:“我很抱歉错过你的比赛,但错过就是错过,就算有这些理由,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出来没意义,说了你反而会来安慰我,那样我更过意不去。” “不,要说的,”夏归楚摇头,“我不管,要说。”他知道曹南宗迟到一定有理由,所以症结也不是责怪曹南宗迟到,而是他总要亲耳听到曹南宗说,才有和爱人分享同一个世界的实感。 夏归楚重重往床上一倒,嘟囔道:“你不说,我才感觉自己很没用,好像只是你养的一个宠物,无知无觉地享受你的照顾。” “怎么会没用?” 柔软的床垫往下陷,曹南宗跪上床垫,手轻柔地掌住夏归楚的脸颊,“阿楚,那天在普腊河遇见我,你早就认出我是谁了吧?倒是我自作聪明,还假装自己是待选的Omega,以为能骗过你。你载我过河,和我讲学校里的趣事,我许多听不懂,问了很多傻问题,你笑我怎么这都不懂,可一看我不高兴,你又说不懂就不懂嘛,人人都有不懂的东西,逗我开心。我那时真是纳闷,云女士都看不出来我有情绪,你怎么感觉到的?你看,你那么厉害,怎么能说自己没用?” 夏归楚感觉下方的床,好像真的变作了当年那艘船,轻轻摇晃,顺流而下,船上只有他们俩,河面流淌着漾漾的落霞,被船桨破开又慢慢合拢、融在一起,他的身和心全都融化在那条蜜似的河上。 “可是你真的好难懂啊,我经常想,如果有一份《曹南宗使用说明》就好了,”夏归楚用小臂挡住半张脸,只剩一张水红的嘴开开合合,任由话语翻腾奔涌,夺取理智的控制,“那样我照着它去做,就能让你少些压力,少些失望,我们也就不会离……” 他喉咙一哽,压抑地呜咽了一声:“虽然离婚是我提的……可那时我要怎么相信你还爱我呢,你都不让我替你挡酒,乔闻达,呵,他能轻易取代我,你也不在意我和丁洵一起参加辩论赛、开工作室,我怕你讨厌我身上的酒味,搬出去住酒店,你居然真的不来找我,曹南宗,我感觉不到你爱我了,我好怕……” 大脑里那些纷杂的声音又吵闹起来,有的破口大骂,骂他怎么这么矫情,时过境迁了还要讲这些,有的哭哭啼啼反驳,叫嚷着是曹南宗逼他变得患得患失,还有的声音攻击道,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傻样,谁会喜欢? 眼泪像被混乱的大脑放逐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又肆无忌惮地流,夏归楚胡乱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擦不完。 他从没经历过如此丢人的易感期。 模糊的视野里,曹南宗那张脸陡然贴近,轮廓边缘变了形,可夏归楚还是觉得美得不可方物,美人的体温比溽热的他低许多,夏归楚贪婪地环住曹南宗的脖子,让这块凉玉贴自己更近,腿无意识地摩擦对方。 “宝宝,是我不好,尽情哭吧,”曹南宗贴着他的脸温柔地吻他,声音有些含糊喑哑,“我在这,你想怎么哭,怎么骂我,都没关系。” 夏归楚身躯一抖,腰忽然悬空,又重重落下,手紧紧攥住床单,大口喘气,他被曹南宗的温柔凉意拯救了,却也被他拖下另一种深渊。 太深了。 “……乔闻达怎么可能代替你?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啊……”曹南宗也在喘,他垂眸俯视夏归楚,长发被夏归楚抓在手里,像握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忽然笑笑,“其实我也怕……我总以为,我们的时间还长,我会强大到没人敢灌我的酒,不需要你替我挡酒,吐得胃痉挛,我们还有一生可以在一起,不会走散,你答应陪我看月亮的,永远……” 可惜没有永远,他们真的走散了三年。 有水滴落在夏归楚脸上,流进他嘴里,曹南宗也在哭。 他们两个都湿淋淋的,比上回掉进普腊河还狼狈,活像两个纠缠不清的水鬼,即使走散,也总怀不甘。 整个房间似乎都染上这种湿气,清风送来阳台下方普腊河的水汽,空气里都能绞出水来,水浸泡得撞击的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太阳渐渐西斜,墙上二人缭乱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曹南宗斜睨一眼,眼前的影子似乎和十岁那天看到的重合了。 曹南宗仰头长呼一口气,修长的脖子像孔雀的长颈般舒展,低头看向夏归楚时,夏归楚感觉好像被神俯视,他睫毛轻颤,想要闭上眼睛,却听他的神说:“睁开,看着我。” 夏归楚只能照办,眼睁睁看着神正面干自己。 身上那股烧得人不正常的热度已经渐渐减弱,曹南宗的治疗立竿见影,只是夏归楚又有些别扭起来,借口中午没吃几口饭,没体力了,就想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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