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上高架桥,北京城漂亮的夜景就在车窗外。许南珩降下车窗,二月寒风涌进车厢里,他向外看。方识攸以为他在看城市的灯,随后发现,他在看星星。 方识攸伸手抚了抚他后脑勺,把他捞过来搂住,再伸手去把后车窗关上,说:“风这么大,别给你吹傻了。” 前边代驾师傅松了口气,北京二月里凌晨的寒风可不是说说而已。 今年方识攸送给他的礼物已经用上了,是一瓶香水。方识攸知道他喜欢西藏山风的味道,他尝试了北京很多家香氛diy实验室,自己调出了那个味道。 定制了雪山外观的香水瓶,被许南珩摆在了床头柜。 春节后,学校正常开学。春节里医院忙得每个人都脚打后脑勺,春节假期里上北京来看病的人流量巨大,基本每个假期都是这样。 顾老师在医科大一个实验室有合作项目,他们正在研发一款全国产的人造血管,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顾老师去实验室做动物实验的时候,他就把那几个研究生和规培生扔给方识攸。 方识攸没带学生,他自己偶尔还要求助他当年的带教主任。几个人在诊室里大眼瞪小眼,方识攸没辙,带着一群人去做手术,那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医闹了过来武力压制。 在北京就是这样,忙完一茬接一茬。 春节过去后,三月四月里,流感高发、过敏高发。再到五六月,杨柳飞絮,上呼吸道感染数量激增。 班里病倒了一片,在方大夫的要求下,许老师每天戴口罩,他办公桌上也摆了瓶医院里常见的速干免洗皮肤消毒液。 六月,许南珩收到索朗措姆发来的消息。说达桑曲珍选科选了物化生,附上了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这孩子在拉萨排在年级第一。 七月暑假,许南珩在家里跟方识攸寻思,看能不能让达桑曲珍报北大的强基计划。方识攸边听许南珩给他解释强基计划是啥,边往汤锅里加盐,用小勺子舀起来,吹吹凉,递到许南珩嘴边。 “咸淡如何?” “刚好。”许南珩润润喉咙,继续说,“你看,今年北大强基的学科六年本硕博,专业虽然偏向学术科研,但是去年降了10分录取,而且我看了,今年的生物学研究生可以转工科,再退一万步,这可是北大。” 方识攸明白:“可你也要听一听曲珍自己的意思,强基的专业她愿不愿意念。” “还由得她了!”许南珩差点拍案而起,“这儿北大,方大夫!北大还挑,她想上天去让太上老君给她上课啊?” “消消气。”方识攸把汤锅盖上,擦了擦手,围裙摘下来撂在水池边,走到餐桌这坐下,“你别急,你一情绪化,就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变得悲观。” “是吗?”许南珩看向他。 “是啊。”方识攸笑起来,“当初你开车到西藏入职,心情烂的,我都感觉你不是支教你是要留藏。决定补课的时候,就算你明白你没有违反教育局规定,但还是准备好了被人投诉,还有我去支援塌方村庄的时候,他们中考的时候。” 许南珩越听越愕然,他没想到方识攸能直接开口,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这些事情。那些画面像涟漪荡漾后清晰显现,他确实会在情绪上来的时候把事儿想得悲观。 他笑了笑:“悲观者永远正确嘛。” 方识攸:“我说要征求曲珍的意见,但我觉得,曲珍多半会听你的话,她也能明白北大意味着什么。” 这话不假。许南珩点头,接着叹了口气:“今年全国卷挺难的。” “她可以的。”方识攸握了握他手腕,“你上个月不是还说她卷子做得不错嘛。” “万一她这个月懈怠了呢!”许南珩看着他。 “你看。”方识攸笑得都眯起眼了,“又悲观起来了。” 所以在一起久了就是容易被看穿,许南珩蹙眉凝视他:“其实我知道的,她当时学化学和生物都学得很好,从她整个高一到现在的成绩也能看出来,如果她往后愿意做科研……我想资助她。” “当然。”方识攸握住他手,“她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强基是基础学科,基础学科如果不转工科,那是个漫长的学习周期,就像唐芝源那样。曲珍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俩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别说资助了,真当闺女养也没问题。” “人家自己有爹妈。”许南珩也握住他,“我大概懂你……你说你收治的病人想放弃,你叫我去陪你吃饭的那次。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只以为你是无法面对患者死亡,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参与了她的治疗,就像我参与了曲珍的学业,你曾经看着患者好转,我也看着曲珍成绩上来,我真的希望她能念个好大学,有个好人生。” 七月暑假。 就像去年生日在清吧里方识攸说的那样,去年敢跟许南珩讨价还价的曲珍,今年还真就不回他消息了——因为没有手机回。索朗措姆带着卓嘎到成都的医院看病,卓嘎出现了心衰症状,已经入院治疗。 7月19号方识攸生日这天依然是全天手术安排,早上在东城院区,下午在海淀院区。 许南珩大G后座装着奶油蛋糕,副驾驶一个礼品袋。 方识攸一直不希望他给自己准备很昂贵的礼物,三十一岁的方大夫一天到晚不是诊室就是手术室,有一回把表摘了直接撂在洗手池边上,第三天才想起来。 不过许南珩从来也都没想过给他买贵重的礼物,他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在礼物方面许老师更注重意义。 车停在医院员工停车场方识攸的车位,今天方识攸限号,他没开车。终于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方大夫拉开大G副驾驶的门坐进来。一进来就靠着,闭上眼叹出一口气,释放这一整天的疲累。 外科大夫在医院里是不能喊累的——倒不是不能,而是外科医生永远精力充沛,人人如此,自己也催眠自己。 “橙汁。”许南珩拧开瓶盖递给他。 方识攸接过来,眼睛都不睁,咕咚咚灌下去几大口。缓过来一口劲儿,说:“腹主动脉夹层杂交手术,造影之前眼睛都快瞅瞎了。” 这么两年下来,许南珩对这些外科手术了解到了皮毛,问:“创口小是吧?” “嗯。”方识攸把橙汁拧上,偏头看见车上摆了个纸袋子,看看它,看看许南珩。 许南珩说:“打开看看。” 袋子并不大,也不怎么重。车里开着顶灯,方识攸拿过来搁在腿上,拿出里面的小盒子。 打开,他笑起来:“钢笔啊。” 万宝龙镀金玫瑰款,许南珩在笔帽上定制了Dr.Fang,方大夫。 方识攸还是觉得太昂贵,但他又实在很喜欢。他毕竟是个医生,哪个医生能拒绝一支漂亮的笔!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方大夫在医院里说的频率最高的三句话是—— “在这签字。” “笔还给我。” “爱人送的。”
第52章 “俗话说得好!”杨郜咣当一瓶冰啤酒搁在桌上,震声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就得吃烧烤!!” ——他失恋了。 这天,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许南珩姗姗来迟,他们学校在暑假偷摸上晚自习。他戴一纯黑色鸭舌帽,黑T恤,黑运动裤,黑帆布鞋,背一黑双肩包,还戴一黑口罩。他已经连续这么打扮好几天了,隐于夜色,不易察觉。偷摸补课的氛围组优秀选手。 许南珩到烧烤摊的时候便听见杨大夫这么一嗓子,吆喝得他都想装作不认识绕过那桌,但没法绕,他男朋友也在那桌。 “你可算来了。”方识攸叹气,“我快被他烦死了。” “没辙,北京补课一被举报就全完了。”许南珩把书包放在旁边凳子上,跨一步坐下,“虽然这回是主任带头指挥补课,不牵连我们教师,但这儿毕竟是北京,我不能像在西藏那么嚣张了。” 方识攸拿可乐给他,笑说:“你这话说的,像西藏是你的地盘儿。” 许南珩帽子摘下来,搁在书包上,投去一个略带俏皮的眼神。然后他才看见泪眼婆娑的杨郜,喝下两大口可乐,关切道:“杨大夫,这般憔悴,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开点。” “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杨郜抬起头,看着这烧烤摊占道经营的简陋棚子,听着盛夏里叮叮咚咚啤酒瓶相撞的声音,说,“我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 许南珩刚捏起一根羊肉串儿,欲言又止,看向方识攸。方识攸无奈摇摇头。 杨郜又说:“怪我,都怪我,我当初就不该学医,我没时间陪她过生日,没时间陪她过节日,居然连去她家里正式见家长的日子都被我搞错了。” 许南珩拿着串儿,说:“你是记错日子了?” 杨郜摇摇头:“在医院连轴了三天,夜班接手术,把凌晨零点的‘白天’和‘次日’搞混淆了。” “哦——”许南珩点点头。 大约就是杨郜以为是第二天过去,但搞错了,这个所谓的‘第二天’其实应该是‘白天’是‘当天’。直接把人家一大家子一大桌菜给鸽了。 许南珩也找不着词儿安慰他,主要他太饿了,一串接着一串,无暇说话。方识攸跟杨大夫喝了几杯后见他吃串儿的频率并没减缓,便问:“这么饿?晚上没吃饱?” “别提了。”许南珩咽下去,“晚上点了个麦当劳,结果我们学校侧门,就是巷子的那个门,墙根那儿趴着一狗妈妈和狗崽,一大一小眼巴巴看着我,就……喂狗了。” 方识攸点点头,摸摸他后脑勺:“快吃吧,再给你叫点儿?” “再叫点儿。” 杨郜抹了一把泪:“再喝一个!来生不做临床人!!” 后来,大约过了一礼拜,方识攸回家告诉许南珩,杨大夫又和对象和好了。原因是对方姑娘斟酌再三,决定体谅杨大夫,许南珩听后点点头。并且杨大夫也撤回了那天醉酒发言,说生生世世都要学医。 因为杨大夫觉得这次与女友重归于好,是医学奇迹,学医才会出现的奇迹。说不通,但许南珩决定尊重。 杨郜这事儿让方识攸稍微有点警觉。这天他休息,和许南珩在外面吃火锅,旁敲侧击地问:“我会不会太忙了点,没什么时间陪你。” 许南珩一边在锅里寻找消失的莴笋,一边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方识攸:“你要是闲得慌可以帮我捞捞笋片儿。” 好嘛,这是根本没当回事儿。方识攸也意识到是自己多余问。 高三年级许南珩忙了起来,联考、统考、摸底考,学生考得一个个眼神麻木四肢僵硬,老师们也没好到哪儿去,开会押题、改卷子、备课总结。有时候许南珩半夜会忽然惊醒,然后一个猛地翻身摸手机,打开备忘录,紧急记下一则例题类型,再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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