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没有说话,时川分神看了游洲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嗯,”游洲注意到时川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你觉得很巧是吗?” 时川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懵懵懂懂地顺着游洲的话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游洲转过脸没再说话。 不管怎样,车里的气氛比还是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于是时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父亲一直这么对你吗?” 说完这句话,时川屏住呼吸,悄悄抬眼望向他。 游洲的侧脸神情若有所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五官端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沉默不语时,表情往往冷淡而令人生畏。 思忖良久,游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其实......不算,毕竟在我上高中之前,他对我都还算不错。” 时川眼皮一跳,心下顿时明白了。 整整十分钟没人说话,然后,游洲突然开了口,声音回荡在车厢内。 “咱们高中有几间教室的墙上没有表,你记得吗?” 游洲突然主动谈起高中的事情,时川顿觉受宠若惊,当即屏住呼吸赶紧点头,“记得啊,大家那时候都不愿意被分到这里考试,因为根本没法看时间。” “嗯,我上高中的时候运气就不太好,总被分到这里考试,”笑容在游洲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接着说道:“我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块自己的表,但是当时我爸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整日没个好脸色,我虽然和他提过几次,但他都挥手让我去找我妈要。” 游洲的口吻很平静,时川却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妈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我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在家里发现了一块崭新的男式手表。” “我现在还记得那块表的样子,黑色的皮带,表盘上画了个天文图。我父亲当时在外地,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我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期待她第二天给我一个惊喜。” “然后,”游洲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生日那天,她确实给了我一个惊喜。就在次日,我发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表出现在我英语老师的手腕上。” “我浑浑噩噩地在学校里呆了一天,晚上的时候,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打开家门,里面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她在当晚彻夜未归。” “很荒谬,是不是?“ 说话声越来越小,游洲再开口时,声音几乎要和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 “更荒谬的是,没几天之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游洲没有说明,但是他却默认了车里的两个人都对“那件事”心知肚明。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心里就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一直在逃避这个想法。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当时和她谈一谈,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时川沉声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或许吧,”游洲空洞地看向前方,车库顶的一盏昏黄小灯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孤寂,鼻梁两侧的眼角笼罩在一层暗影中:“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时川看着游洲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面孔,心里痛如刀割。 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高度理性的人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备受折磨更让人难受的了。 游洲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这件事能在他心头沉积如此之久,才更说明此些年一直有人不断地在向他灌输一个想法——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 时川忍不住地想象着当年的场景。 对于当时的知情人来说,这只是一场茶余饭后活跃气氛的闹剧,但是只有游家才知道,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游父和游洲都是这场悲剧的中心,但不同的是,游父作为一个被妻子背叛的可怜丈夫,虽然在短时间内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舆论热点,但这股热潮很快会褪去,最终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将渐渐淡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取而代之的将是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而游洲呢。 最开始是那个男老师的妻子带的头,然后周围这些半大少年才得以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词可以形容游洲的母亲。 “荡妇。”“婊子。” 谣言的滋生速度是和联想能力成正比的,游洲作为这种女人的儿子,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被人贴上了满身标签,任他怎么努力也摘不下。而与此同时,周遭的闲言碎语也不断将他拖向漩涡—— “你看她儿子,是不是鼻子和眼睛和那个英语老师有点像?” “哎?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意思,不会真是个野种吧?” “谁知道呢,不过看她那样儿,估计都不知道和多少个人搞过了,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种。” ........ 而最终,在无数个绝望的夜里,喝得醉醺醺的游父也近乎疯癫地抓着儿子的衣领质问他—— “你这个婊子养的,是不是早知道她和别人搞到一起去了?说啊,是不是?” 偶尔会有看不下去的邻居过来劝上两句,“小游啊,你爸不容易,当儿子的就多担待些吧,不然你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他又能怎么样呢? 别人的同情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游洲的苦楚只能如积落在心上的陈灰,永久地封存和沉寂在身体内,成年累月,最终化成永远也挣脱不开的桎梏。 梧桐树上的新生绿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时川在声音的间隙中轻轻开口:“我刚知道,原来你之前捡过流浪狗吗?刚才回去的时候好像没看见。” 周遭一片安静,远处蝉鸣已歇,只有飞蛾扑灯发出时断时续的簌簌声。 “这条狗其实是我之前和我妈一起捡回来的,”游洲的声音暗哑:“出事之后,我爸把它扔掉了。” “它被丢掉的那晚,我沿着这条街找了五遍,”游洲抬起头看向时川,眼神中是哑了火的黯然,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一趟趟地找,找了整整五遍。“ “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少顷,他低下头,怔忪地凝视着自己空荡荡的两个掌心,表情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孩子,“我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守住。” 一片沉默。 “对不起,“游洲长叹一口气,复又说道:”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下一秒,他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 “怎么会,”时川在游洲的鬓角上吻了吻,眼中起了雾:“我不可能把你当成笑话。” 时川在名利场中战无不胜,现在却在爱人的面前溃不成军。此刻他是天底下最笨的商人,拉着游洲的手执拗地要达成一桩赔本生意。 “游洲,看着我,”时川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你所有的东西,无论是丢失的,还是被人抢走的,我都会一一帮你找回来。” “你少了一个,咱们就拿回来十个。“ “找不回来的,我就亲自给你补上。” “真的吗?”游洲抬起头看着时川,再开口声音很小:“那我这回一定会守好。” 作者有话说: 虽然在文案中写过 现在还是想重新说一下 这两口子都不是吃素的 欺负过小粥都不会好过
第10章 合浦还珠(一) 次日清晨,时川独自坐在书房中。 四月的天气像玻璃一样透明晴朗,干燥的微风散发着乔木的清香。 他对着联系人黑名单里的那个名字踌躇了好久,手指在膝盖上摩挲几下,然后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把它从里面放了出来。 对面的头像是一只小银勺,两人的聊天停留在半年前,最后一条消息则是时川发的—— “你他妈有病吧?” 时隔半年再次找人家聊天,时川犹豫了几下,先是试探性地发过去一个句号。 下一秒,手机界面弹出一个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川:“.......” 他看起来毫不意外,冷哼一声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手指动了几下,然后发过去一条短信。 * H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车正在朝着H大的方向疾驰。 正在开车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小麦肤色,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微长的头发向上抓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看就是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类型。 他身上穿着球衣,小臂露出来的线条精悍漂亮,这个人正是汤筠。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突然传出一声消息提示音,吸引了汤筠的目光。 他这两天正在和小男朋友闹分手,屁大点动静都足以把少不经事的男大学生闹得人仰马翻,此刻听见手机响,还以为是男朋友求和的信号,顿时兴冲冲拿起来一看—— “我是.....现在发给我......事成之后我给你转.......” 眼神匆匆一扫,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汤筠嗤之以鼻地看完,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他对这类骗术有点印象,上次碰到这种短信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当时对方称自己是秦始皇,其实并没有死,只要转5000块到一个账户助他复国成功,他就可以封汤筠做王爷。 一声冷笑,真是可笑,都什么年代了,骗人还用这种老套的手法。 汤筠懒得搭理他,继续开着自己的车。没想到对面的骗子不得到回复誓不罢休,甚至还嚣张地打起了电话来。电话铃声一波接一波地响起,汤筠心中烦得要死,只后悔刚才没把这个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汽车向前飞奔,随着一记油门顺利扎进停车位。 汤筠恶向胆边生,抓起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吼道:“没完没了了是吧?你有病吧,我告诉你,我还是秦始皇呢!” 路过的学生纷纷绕道而行,谁也不敢惹上这个暴躁的车主。 “.........” 对面的声音低沉冷淡,听起来还真不像骗子,“行,秦始皇,麻烦您看一眼手机,我想要一组你哥的照片,速度要快,每张五十万。” 汤筠满头雾水地把车熄火,这才看清刚才收到的短信究竟写着什么—— “我是时川,现在给我发几张带有你哥和你们家之前那只小狗的照片,速度要快,事成之后每张给你转五十万。” 目光上移到自己的备注,“王八蛋”。 汤筠眉头一挑,嘴里磨了两下牙,想起来了,这不是他那个便宜嫂子吗? 时川听出他终于认出了自己,心情却并未好上多少,他后仰靠住椅背,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汤筠这么烦自己的原因,甚至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费解。汤姨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呢? 汤筠是游洲在读高中的时候被带过来的,他走体育特长,对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偏偏面对游洲时顺从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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