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瓶中的水渐渐干涸,鬼曼童的木头身体被一个泡泡围了起来,漂浮在半空当中,五行之中木赖水生,水赖金生,而华山地区在五行之中属金,现在又是亥时属水,陶知爻的五显道法也以水为媒介,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鬼曼童小小的身体在泡泡中悬浮着,颜色渐渐变深。 陆洺在一旁看着,原本只以为是木头泡了水导致颜色变化了,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木头的质感发生了变动。 原本只是一截最普通的木头,看不出材质,也没什么光泽,感觉随时都要枯萎,可此时鬼曼童的身体带上了淡淡的莹润色泽,颜色介于黄花梨和檀木之间。 而最让陆洺惊喜和意外的,是那鬼曼童光秃秃的脑袋顶上,出现了一抹嫩绿。 枯木生芽,是为新生。 陶知爻缓缓收了手,长出一口气,也有些累了,原地坐了下去。 毕竟他这也算是半个现学现卖,手法生疏的情况下,自然只能通过更大的灵力消耗去弥补了。 另一边,鬼曼童欣喜地感受着自己的新身体,她被陆洺从地上捡起来时,高兴得直嚷嚷。 “感觉身上好轻松,尤其头顶,超凉快的!” 陆洺伸手拨了一下她头顶的叶芽,现在只是一点点芽尖,回去看看怎么样才能养大些。 他正想问陶知爻是不是按养花那样养就行,突然间榕树上冲下来一个白影,以迅雷之势朝陆洺手上的鬼曼童扑去,一身的黑煞之气连夜色也难以掩藏。 陆洺一惊,下意识地将鬼曼童抱进怀里,想要用后背去抵挡那冲来的白影,同时求助地看向陶知爻。 而陶知爻似乎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洺一咬牙一闭眼,正想生抗那一下,谁知地面上突然升起无数道蓝色线条,横纵交错形成了一张大网。 那线条穿过陆洺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却在那白影周围骤然收缩,将它困在了网里,如同猎人的捕兽网陷阱一般高高吊起。 网里兜住的,正是面点刘的那个面人娃娃,陶知爻从上次就大概猜测到它是盯上了陆洺手里的鬼曼童,所以这次特地留了个心眼,在刚刚替鬼曼童驱除禁制的时候悄悄布下了天罗地网,来了个请君入瓮。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那么累的原因,毕竟施一个法术容易,施两个法术也容易,但要把一个法术不留痕迹地藏在另一个里面,绝不是1+1=2这么简单,不仅要心分二用,而且还得确保有足够的灵力支撑。 也难怪金目儿会说陶知爻进步神速,换一个天赋一般的,哪怕练半辈子可能都难以做到这一点。 一旁的陆洺早已抱着怀里发芽的鬼曼童躲到一旁去了,生怕那面人娃娃再度发难,要来吃他的鬼曼童。 陶知爻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落叶,朝那面人娃娃走去。 面人娃娃也知道究竟是谁将它困在了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坏自己的好事,对着陶知爻发出一阵低哑的嘶吼。 陶知爻对着那面人娃娃抬起手。 “手下留情!”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陆洺转头的时候,余光就见陶知爻似乎翘了一下嘴角。 远处的灌木丛里,一个身影走了出来,那人实在是高大壮实,迎面而来就跟一堵墙似的,脚步落地的时候,似乎连地面都在震颤。 陆洺只感觉怀里的鬼曼童似乎僵了一下,而后,便被陶知爻那边吸引了注意力。 “终于舍得出来了?”陶知爻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躲下去呢。” 随着他话音落地,那人的面容也被路灯照映得清晰起来,正是面人娃娃的主人,面点刘。 面点刘此时的表情可以说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陶知爻依然能从他映着灯影的眼底看出几分惊疑不定来。 “那天的人,就是你吗?”面点刘低沉地道。 陆洺忍不住退后了半步,还想伸手拉一下陶知爻。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他真的觉得面点刘说话时的胸腔共鸣配上他的体格,让人有一种被狗熊包围的错觉。 “对,是我,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做的这个面人娃娃并非死物,只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把它变活的。” 陶知爻表情淡定,但其实心里多少也有点忐忑。 要是对拼道法,他尚可以一战。 但如果是肉弹冲击,他可能会被面点刘当成面团捏。 面点刘没说话,盯着陶知爻看了一会儿,又去看一旁抱着鬼曼童的陆洺,后者不巧和他对视了一眼。 陆洺:…… 现在躺下装死还来得及吗? 眼见着面点刘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缓缓握拳,眼底的映照光影也激动地晃动起来,陶知爻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大脑开始飞速旋转,思考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赤手空拳的肉搏战。 熟料下一刻,面点刘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倒地一般,扑通一声朝陶知爻的方向跪了下来。 陶知爻赶紧侧身,让开了他这一礼,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这人也太实诚了吧,说跪就跪的。 “大师,求求您救救我,也救救我的女儿吧。”面点刘说着,抬起头看向兜网里还在挣扎的面人娃娃,一双带着糙汉气质的眉目,染上了浓烈的悲伤。 陶知爻和陆洺都睁大了眼睛,那面人娃娃,居然是面点刘的女儿吗? 面点刘点了点头,讲述起自己和那面人娃娃的故事来,陶知爻和陆洺皱着眉头听着,准备迎接一个可能充满悲伤的父女分离的故事,可听到最后,两人都是一脸复杂。 陶知爻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把嘴抿上了,示意陆洺:还是你说吧。 陆洺也是纠结了半天,“那个,大叔啊,你这是玩bjd手办玩疯魔了啊。” 面点刘茫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因为过于迷惑,连口音都出来了,“哈?啥比?俺没读过书,听不懂你们那洋文。” 陆洺:…… 没听过就没听过,咋还骂人呢。 陶知爻很没同情心地在旁边忍笑。 “喏,就是这个,黏土娃娃,现在年轻人都有黏土娃娃圈的。”陆洺说着打开手机微信,他之前玩游戏的时候跟过一些太太开的团车,买了些自己喜欢的角色的bjd手办摆在家里。 面点刘看得眼睛都直了。 “还有这些呢,我在这儿连听都没听过,这些都是活的么?” “哪儿啊,就是普通的黏土玩偶,和你做的面花人偶是差不多的嘛。” “那不一样的,我的面人是我的孩子,要和我一起生活的。” 陆洺有些无奈,这大叔有点死心眼儿啊,他说也说不通,只好求助地看向陶知爻。 “刘师傅,我问你个问题呗。”陶知爻算是看出来了,在面点刘的世界里,他的面人和别人做的不一样,就是活的,或者说可以是活的。 面点刘点点头,“你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做的面人可以活过来呢?”陶知爻道。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尤其是刚刚面点刘完全不和他对抗,甚至看到他懂玄术后直接跪地求助的表现,陶知爻很确定面点刘其实并不会道法玄术,只是一个会捏面人的普通人而已。 既然这样,那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面点刘是个妄想症,捏面人把脑子捏傻了。 可谁知道面点刘闻言,竟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我小时候见过啊。” 这下连陶知爻都是一愣,“见过?你见过啥?” 活的面人? 面点刘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你确定不是做梦吗?”陆洺也在一旁道,活的面人,还是小时候,“难道小时候有道士去过你家,把面人变活了?” 这倒是有可能。 “我家没道士。”面点刘老实巴交地道,“家里也没请过风水先生,爹娘都是草席一卷找个土坑就埋了。” 陶知爻和陆洺对视了一眼,将面点刘从地上拉了起来,示意找个地方细说。 面点刘道:“去厨房吧,大厨房晚上没人,你们的宵夜都是在偏厨做的。” 陶知爻点了点头,伸手将那水网一招,把面人娃娃提进了手里。 面点刘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网兜里自己那还在怪叫挣扎的“女儿”,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不过因为不忍去看,三两步走在前头带路去了。 厨房里很安静,回声衬得面点刘的嗓音更加低沉了些。 “小的时候,我的爷爷就以捏面人为生,父亲并没有传到他的手艺,但我学到了……” 面点刘缓缓讲述起他的故事,也让陶知爻这个局外人终于窥见了他为何如此痴迷于面人,又为何说,他的面人是能够活过来的原因。 面点刘的爷爷,也叫面点刘,姑且称他为老面点刘吧。 以前这片区域还未开发,只是华山底下的一个小村子而已,老面点刘当时就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面点师傅,开了个包点铺做点小生意。但华阴地区盛行面花文化,有些人家中神像也以面塑代替木塑或金塑,所以只要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请他去为自己家捏座新的神像,或是关羽、或是财神等等。 “所以那天你才答应得那么爽快。”陶知爻道,原来是本身这片地区就有这个习惯,他用剧组开机祭天做借口,导师歪打正着了。 面点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我八岁的那一年,爷爷一如既往地替很多人家做了个神像,但他和的面多了,就和我说,把多余的面捏个和我一样的小童子,让他陪我一起玩儿。” 回忆到这儿,面点刘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童真的笑容。 “后来呢?” “后来,有个客人来取他家的神像,爷爷让我去厨房拿过来……”面点刘继续叙说起自己那段难忘的经历。 他去厨房帮客人拿爷爷做好的关羽像,面点刘清楚地记得,当时爷爷还给他塞了块麦芽糖。只是当他边吃着甜滋滋的麦芽糖边走到厨房门口时,就听见里面有一些声音。 面点刘的第一反应是闹耗子了。 面团本来就招耗子,而且为了让塑像看起来光泽鲜亮些,老面点刘会用一点点糖霜去缀色,而耗子最喜欢甜滋滋的味道。 可就当面点刘想要拿着笤帚冲进去来一场人鼠大战的时候,却从厨房门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移动的白色身影,而声音就是那个白色身影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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