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林简缓过刚才那一阵中二到他头皮发麻的尴尬,才问:“下午还有工作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沈恪顿了下,又问,“你明天回园区?” “嗯。”林简点点头,“年后工期会慢慢赶上来,过段时间应该有的忙了。” “最后半天清闲时间了。”沈恪笑了一下说,“我陪你在家休整一下,明天送你过去。” “不用送。”林简接话说,“我自己就……” “林简。”沈恪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林简到了嘴边的话倏然收住,就见沈恪转过头,用很轻却有些压人的目光看着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明天我送你。” “……”林简怔然一瞬,最终迟疑地点了下头,“好的。” 到了家里,过完节回来工作的阿姨正在院子里陪皮蛋丢飞盘,见他们两个一起回来,皮蛋立刻叼着飞盘扑上来,赖唧唧地往人身上蹭。 架不住狗子磨人,他们两个又在院子里陪皮蛋玩了半天,等狗儿子玩累了被阿姨牵走去喂水,才进屋回房间。 从一楼洗手间洗完手出来,沈恪问:“要不要午睡?” “睡一会儿吧。”林简想了想说,“今天早晨你起来的比较早,一起么?” 沈恪笑了一下,揽着他肩膀上楼梯:“一起,陪你睡一会儿。” 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林简便再没回过客卧,此时他们两人换上居家服,林简躺在大床里侧,沈恪随手拉过薄毯搭在他身上,轻声说:“闭眼睛。” 林简微微侧了下身,隐在毯子下的手勾住沈恪的小拇指,而后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打算小憩片刻,但可能是见过了许央,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这一觉比预想中睡得要沉很多,等林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都堪堪擦黑,而身侧早已经空无一人。 房间里没有开睡眠灯,林简在昏暗的光线中起身,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先去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才推门走出卧室。 整个别墅二层异常安静,唯有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明亮的灯光余影。 林简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沈恪坐在书房长案之后,正执笔习字。 沈恪低垂着视线,头都没抬,却在林简走近了几步后,兀自开口,轻声问:“怎么不穿鞋?” “有地暖,不凉。”林简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没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没忍心。”沈恪笔下不停,淡声回答道。 林简便不再说话,却在眸光落到沈恪笔下长长的熟宣上时,忍不住呼吸一顿。 都说字如其人,沈恪的字更是如此。 在林简的印象中,沈恪下笔向来张弛有度,落笔洒脱不羁却又沉稳藏锋,风骨盎然而风姿绰约。 但眼下,这首辛弃疾的词原本就意境磅礴,豪迈激荡,配以沈恪气贯如虹流畅狂放的笔势,愈发显得纵情浩荡,气势雄豪,酣畅淋漓——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同是此道中人,林简霎时被烫得移不开眼睛。 等沈恪最后一笔落定,林简压住狂跳的心脏,颤声问:“……怎么写这个?” 沈恪将紫毫扔进笔洗中,换了一只兼毫,才说:“没什么,静静心,随便写的。” 林简不疑有他,径直脱口道:“教我。” 沈恪执笔蘸墨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隔半秒,才问:“教你?” 林简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幅长卷之上,说:“从小你就跟我说,习字静心可涤躁气,教我临的也大多都是楷体隶书,这样的行草……技法要领却都没教过我。” 不仅如此,他也没见过沈恪的这一笔字,而如今乍然一瞥,便再难移开视线。 沈恪握着笔沉默片刻,眼底浮出一点儿零星的笑意,问:“想学?” 林简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 “……行。”沈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将手中的兼毫往桌面上一丢,反手握住林简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猝不及防坐在沈恪腿上的林简:“???” “你……”林简懵然回头,微微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干什么?” “不白教。”沈恪单手轻而易举地就钳制住林简两只企图挣开的手腕,淡声道,“收点报酬。” “……”林简侧颈渐渐腾起热意,这个转折确实是万万没想到,但顿两秒,他一把抓住沈恪另一只已经解开他两颗扣子的手,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收什么报酬?” 沈恪长指一挑,某人身上那条居家长腿的抽绳便瞬间被解开,薄裤滑落,沈恪的眸光在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上略一停顿,才抬眸,平静和缓地回答说:“取汁润墨。” 而后屈臂一压,就将人俯身按在了长案之上。 “……” “……沈恪!”林简从没有过如此荒唐羞赧的时候,但此情此景之下,却又完全动弹不得。他上身折俯在案桌上,连鼻端原本清雅萦绕的墨香此时都显得格外秾稠催.情,他竭力扭过头,忍着脖颈和肩背处漫起的血色和热意,喘声道,“……你别欺负人。” “这就叫欺负?”沈恪面色平静,另一只手却顺着青年劲瘦薄韧的腰.肌逡巡而下,“我还以为像中午那种分秒不停的使唤才是。” “……唔!”倏然间,林简募地仰起头,脖颈与肩背出拉成一道绷直的线,一声惊喘到了齿关又被生生咽下。 而沈恪始终面不改色,眸光沉静如水,手中游刃有余。 理智思维像被一场骤然席卷的烈焰顷刻焚尽,但林简在恍惚之中,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沈恪。”他稳着发抖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说。” “……你该不是在生气吧?” 身后,蓦地沉声一笑,隔两秒,沈恪平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指腹摩挲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林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霎时攥成了拳,他极力忍耐,颤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因为中午的事,吃醋?” 沈恪闻言手上一顿,随即周而反复,低低地笑了一声:“想看我吃醋,还是想看我失态?”指骨由下至上不轻不重地一捋,又淡声道,“所以才和别人合起伙来演戏给我看?” “没有。”林简鼻端浸出的汗滴坠落于纸上,霎时泅开了那幅苍劲狂放的墨迹,“我——” “别说话。”沈恪声中带蛊,却又流露出一丝极致的冷静,“想看就成全你。” 说完掌心忽然重重辗转擦过,林简脊背霎时弓起一道几近弯折的弧度,片刻后,又像浑身力道都被卸下抽离般,前额虚虚抵到了面前的长案之上。 一室静谧,只余林简失频零乱的低.喘和心跳声,而直到此时,沈恪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林简脱力般俯在桌案之上,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迷.乱与恍然,而下一秒,他侧着头,原本就绯然异常的脸色再度瞬间爆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恪一脸泰然地将手指悬于桌上的那方砚台之上,指尖的液迹蜿蜒而下,滴滴滑落于浓墨之中。 黑白混融,极简极艳。 “……” 这画面太过惊诧骇人,以至于林简只能微微瞪大了眼睛,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后,沈恪抻了一张纸巾随意擦过指缝,竟然真的重新拾笔,毫端在那方墨砚之中蘸饱搅过。 “沈恪!”林简刚刚明明没有出声,但此时嗓音却哑得一塌糊涂,细听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你要干什么?”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却再度被沈恪温热的掌心轻轻按了回去。 “不是要我教你。”沈恪说,“现在得了墨,可以润笔了。” “你……” 下一秒,沈恪悬腕提锋,在林简仍浸着久久未褪的血色和一层薄汗的清瘦脊背上,倏然落笔。 林简只觉得头皮骤然发麻—— 毫锋混着湿汗游走于皮肤上,毫厘之间的触碰与游弋,触感极端微妙,几乎让人不敢呼吸。 虽然脑子已经成了一团稠密的浆糊,但在沈恪停笔的那一瞬间,林简还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写了什么。 笔势稳而静,只有两个字—— 我的。 额前的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过眼角,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从始至终,沈恪无论是神态还是面容都很冷静,保持着一贯的气定神闲,从容沉着。 但这是林简第一次,真真切切、身体力行地感受到,沈恪隐匿于平静沉邃外表下的狂澜暗涌。 像是无声燃烧着的幽蓝色的烈焰,极致冷静,又极致疯狂。 书房之地,翰墨留香。原本是存风韵雅的一方天地,此刻却成了纵.情胡来的温柔乡。 清冷沉静的青年虚卧于书案之上,白皙劲瘦的身躯不着寸缕,背上墨痕斑驳交错,唯有那两个字,宛如力透脊背,直直戳进心窝正中央。 我的。 林简在一室狼藉中轻轻闭上眼睛。 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嘶吼叫嚣着—— 绝交吧,天杀的许央。
第六十八章 节后开工前, 沈恪开车送林简回了园区。 想到沈恪毕竟身份特殊,而园区中各个项目工程的负责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沈氏声名的,林简本想着拒绝, 但沈恪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依旧径直将车开到了园区公寓楼下。 沈恪下午还有集团会议, 所以无法多留,只在林简的小公寓里喝了半杯温水就要离开。 出门前,林简对他说:“周末如果不加班, 或者工期不忙有时间的时候, 我再去找你。” “你别折腾。”沈恪笑着摇了下头, “等我来。” 林简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潜在心里的疑问终于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园区这边是那么多企业和公司的集聚地, 我们项目组也在这里, 你……真的不怕被人看见么?” “怕什么?”沈恪笑他过分紧张, “怕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也不全是。”林简顿了一下, 直接道,“沈氏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各行各业几乎都有涉猎, 如果有人试图与你攀交而从我这里走捷径的话……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沈恪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依旧很温和地回答说:“你是说你们项目组和腾晟的那个合作?” 林简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个级别的项目还不需要我亲自督办过问,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而且——”他顿了顿, 眼底笑意更盛, “哪怕你们的负责人真的找到你这里,也没有关系, 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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