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接收到信号,轻轻“嘶”了一声,试探道:“那它……” “它撒娇也没用。”沈恪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皮蛋的屁股,“老演员了,别惯着它。” 斩钉截铁,冷脸无情。 “……好吧。” 狗生沧桑如此——皮蛋低低“嗷呜”一声,前爪垫着脑袋,趴下自闭了。 “……那你呢?”林简忽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表,转头问沈恪,“这个时间了,你晚饭……” 林简声音中带着几分含糊的犹豫,若是不熟悉的人乍然一听,几乎拿不准他是在留人还是在赶人,但沈恪从来不在“不熟悉”的范围内。 听他这样问,沈恪哑然失笑,嗓音温沉又好听:“你这是问完了狗,才想起我了么?” “……”林简眼角跳了跳,不再绕弯子,直接冷声问,“吃不吃饭?” “你做么?”沈恪还是笑着,说,“你做就吃。” “……”不然呢,林简心说,不是我做难道还是你,你会么? 毕竟是当年被沈恪一盆“长寿面”吃出了心理阴影的人,林简不再跟他废话,起身往小厨房走去。 沈恪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听不远处的那个人开冰箱翻找食材,过一会儿厨房的水龙头打开,潺潺水流声传来,又过不久,他便听见林简利落干脆的切菜声响。 这一幕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出现过无数个这样的场景片段,林简晚上放学先他一步回到家,可能会在书房刷题,又或者练字或是干脆翻看闲书,等再晚一点沈恪回来,他总会从二楼走下来,站在楼梯转弯处,说上一句“回来了,这么晚?” 那个时候的少年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像是无声嫌弃他数年如一日的晚归,但每每走到他面前,即便冷着脸,下一句一定会问:“吃饭了吗?” 若是沈恪吃过了,他便不再多言,同沈恪随便聊几句有的没的,转头又去做自己的事。而若是沈恪说还没有—— 那不过半个小时,一份少年人亲手做好的简单晚餐,就会摆到餐厅的圆桌上。 有时候可能是一盅鲜粥两份小菜,有时候是一碗汤面加个鸡蛋,若是时间来得及的话,他还会在餐桌上看见现包的手工小馄饨,淋着热油浇过的脆绿葱花,汤汁鲜美,皮薄馅大。 沈恪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海三鲜,虾肉无需太多,但木耳丁一定要细脆的那种,也不知道林简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只觉得的这个孩子面冷心热,虽然从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实际上贴心又懂事,是个把惦念和记挂放在心里的。 再往后,数十载时光悄然流逝,沈恪独自回溯时才后知后觉—— 林简留给他的,不单单是那一盏等待他晚归而亮的灯,也不是每一次慰藉倦意的晚餐。 那是关于陪伴,最无声却最具象的表达。 这么多年过去,林简做饭的速度和水平不退反进,他将所有菜码备好,从橱柜里把不粘锅拿出来,点火热锅的时候,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 沈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站在料理台前那道清隽修长的背影,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没有。”林简伸手悬在不粘锅口上方,感受了一下油温,头也不回地说,“要炒菜了,出去等。” “嗯,你炒你的。”沈恪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备菜倒进锅中,在骤然响起的“滋啦”声中说,“我就在这待着吧,不给你添乱。” 林简做菜不爱用铲子,他径直端起锅把,颠了几次,等锅内所有的菜滚过几番全部受热均匀后,才抽空回头看了沈恪一眼,顿了顿,说:“随便你。”而后又转过身不再理人了。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北方的秋天即便到了晚上也是天幕高悬,月光皎洁又清亮,从十六层望出去,天际一片旷远深邃。 窗外是静谧如水的月夜,窗内却是浓浓的人间烟火。 抽油烟机发出细小的嗡鸣声,流理台上的电压力锅已经是保温状态,而林简端着炒锅将最后一个菜倒进盘子里,一转身就愣了一下:“……你还在啊?” 身后长久无声,他还以为沈恪已经回到客厅了。 “一直在呢。”沈恪笑笑,此时抬脚走进厨房,从一料理台上的消毒碗柜中拿出碗筷,煞有介事地说,“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只等吃吧。” 厨房面积原本就不大,此时站了两个大高个儿,更显得拥挤逼仄,沈恪拿好碗筷,转过身时,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那点儿距离聊胜于无。 很明显的,在面对面视线相撞的这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太近了。 林简愣过之后最快反应过来,微微错开眼神,往旁边侧身避了一步,打开水龙头:“公寓没有洗碗机,我把锅刷一下就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嗓音平静,但沈恪还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还是与曾经不一样的。 若是换做数年前,林简一定会冷着眉眼嫌弃他挡路,然后再略带不耐地嘟囔一句:“净添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第一时间错开呼吸相闻的距离。 “好。”沈恪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端着碗筷走出厨房。 三菜一汤,主食是白米饭,林简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的精湛。 直到沈恪起身去盛饭后的第二碗汤时,林简终于忍不住出声,狐疑地看着他问:“你……现在胃口这么好?” 沈恪端碗喝汤,没用勺子,听到他这样问,汤碗的边沿就挡住了一点弯起来的眼角,他坦诚道:“还可以吧……大概是太久没尝过你的手艺,所以没忍住贪量了。” 林简愣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瓷碗,起身就要去拿沈恪面前原本用来盛饭的那只碗,沉声说:“还要吗,再去给你盛点?” “……哎。”沈恪不由格了一下他已经伸到面前的手,失笑道,“那也不至于,还能吃一顿顶三天的么。” “……行。” 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皮蛋就围着餐桌打转,企图用卖萌装乖扮可怜博得几分同情,没想到林简倒戈得如此之彻底,就在它蹲在自己脚边,用一双无辜的亮眼盯着他时,非常干脆地通知狗:“别晃悠了,刚没听见对面那人怎么说的,不能惯着你,所以撒娇没用。” 皮蛋:“……” 一个两个的,都是后爹。 对面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吃过晚饭,沈恪非常自觉地收拾了碗筷,要去洗碗。 林简阻拦不够及时,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水池前,开水挤洗涤剂了。 沈恪个子太高,厨房的小水池高度显然不够,所以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微微躬身探腰的姿势,尽量避免水花溅到料理台上。 然而即便是旁人做起来略显憋屈的姿态,换到他这里,一样显得从容又疏懒。 林简就站在离厨房门口不远的位置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沈恪长身玉立的身影和侧脸的轮廓。 想当年,可以称得上一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甚至连洗碗机都没怎么用过的人,现在竟然会站在小厨房里,手动刷碗了。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时间改变一切”吧。 林简无声地盯了片刻,收敛眸光,默默舒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 这样也很好。 虽然重逢难以预料且不在计划内,但……总归又让他见到了这个人。 而且在经历了五年前那段撕扯剧痛的过往后,他们此时还能一如曾经那样,平和地相处于同一屋檐下,点滴细节处,还能流露出彼时温馨默契的剪影,沈恪待他也一如从前般真切亲近,对于林简而言,已经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结果了。 哪怕……他依旧只当他是家人,也无妨。 那他就妥帖地维持着这份“家人”的人设。 所以多余的话,再多的心迹,就无论如何不能再表现出来,哪怕只是一点。 他不想再如五年前那样,看见那个人独自困顿怅然的神情了。 那么,他的那些盘根繁复又绵延难断的情感,最好妥帖收敛,悉心藏好,不在他面前泄露分毫。 想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事。 都与沈恪无关。
第五十四章 清晨, 整个园区还沉浸在一片安静寂然之中。 园区内运动公园的塑胶跑道中,一抹修长高挑的身影迎着晨曦薄雾,不紧不慢地跑了过来。 旁边还跟着一只皮毛幽亮的边牧。 林简穿一条黑色运动裤, 纯白色的棉质T恤,塑胶跑道跑完一圈并不长。第五次经过健身器材区的时候, 林简稍稍放慢了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老大爷散步似的狗儿子:“啧,别偷懒。” 皮蛋幽怨地“嗷呜”一声, 屁股往跑道上一坐, 干脆不动了。 这副刁皮赖骨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 林简诧异地扬了一下眉,用护腕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 回身走到皮蛋面前蹲下来, 皮蛋只瑟缩着怂了一秒钟, 而后大无畏地与他对视。 林简都要气笑了:“怎么着, 撒娇没用改耍赖了?” 皮蛋面不改色地瞪着林简,然后……靠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膝盖。 林简:“……” “你平时就是这样跟他装乖扮可怜的?”林简伸手揉了揉皮蛋的狗头, 眼底浮起很淡的笑意, “但是这招对我没用,而且那天你听见了, 是他说你要减重的。” 皮蛋歪了下头, 一双湿润幽亮的眼睛里渐渐漫起难以置信的神情。 都说边牧的智商相当于六七岁的孩子, 驯养反馈和陪伴体验都非常棒。实际上, 当年林简养他的日子算不得长,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左右, 而且那时候他高三,课业繁重, 能分给那个小家伙的精力和时间都很有限,所以当年的感受算不得深刻。 而如今,当年软萌黏人让往东绝不往西的小家伙,居然已经会和他斗智斗勇了。 “别这么看我。”林简拎起皮蛋一只耳朵摇了摇,非常无辜地推脱责任,“我只是听令照办而已。” 隔两秒,他兀自笑了一声,对着皮蛋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听他的话,比你强多了。” 皮蛋:“……” 跑完步遛完狗,林简牵着皮蛋回到家,时间还不到七点半。 小砂锅中熬着粥,林简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后,早饭刚刚好。 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的时候,放在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 林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怔了一下,接通的时候,语气难得得染了几分柔和:“怎么了?” “……我靠?”电话那边的许央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自然万分的语气,愣了片刻才开始咆哮,“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啊!你从港城回来多久了?一声不响的屁都不放一个,你可真是朋友啊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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