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微怔,没想到他会主动剖白这些,隔两秒,手掌在林简后脑勺兜了一把,失笑道:“琢磨得够多的,要是真的关系好的朋友,不用在意这些。” 林简被这一下呼噜的猝不及防,望向他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半晌,垂下眼眸“哦”了一声。 房间内一时无声,林简踌躇片刻,轻声问:“你没走,就是特意留下跟我聊这个?” “一半一半。”沈恪放松了肩膀,靠上沙发背,眼底含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加上航班确实停飞,所以就改签了。” 林简“嗯”了一声,又闷着不说话了。 青松翠竹一样的少年,此时颔首垂眉的模样却意外的乖顺,沈恪不免叹了口气,如实道:“其实我只是比较好奇,没想到你有一个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而且这么久了,也没听你提起过。” 林简依旧垂着眼睛,清泠的音色在夜晚的暖室中显得有些低沉:“你也没怎么问过我学校的事,况且你那么忙,这些小事也没必要都跟你说。” 这下轮到沈恪沉默。 半晌,沈恪捏了捏眉心,神色中闪过一丝无奈地疲惫:“是我的错,这些年……还是忽视你了。” 林简讶异地抬起眼睛,看过来。 沈恪缓慢地呼出口气,内心深处始终蛰伏的愧疚被静谧的雪夜放大,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温沉:“我原来总以为,不过多干涉你的成长就是最大的尊重和呵护,看来还是我错了——这些年你虽然住在家里,可我终究对你的关注还是太少,不,或者说是远远不够,毕竟,没有哪家的家长会连孩子半个学期都在同学家午休这种事都不了解的,说到底,是我失职。” 林简完全呆住,他怔怔看着沈恪,两片薄唇几度翁和,嗓子也没能吐出一个音节。 沈恪自嘲失职,可林简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对这份“失职”中暗藏的关怀体会得真真切切。 沈恪这些年确实忙,忙到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因为除了工作,他已经将自己能余下的所有空闲时间,全部给了林简。 潜藏于心中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轰然涌上来,呛得林简眼眶发酸,原本就摇摇欲坠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快要落地生根,结出一个他始终似是而非的答案来。 沈恪扭过头,今晚第二次抬手,像小时候那样在林简发顶揉了揉,带着一点抱歉的遗憾:“这些年自己长大,辛苦你了。” 林简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就在沈恪收回手的前一秒,他倏然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扣在沈恪手背上。 沈恪微怔,掌心的位置刚好悬贴在林简脸侧。 下一刻,林简微微偏头,主动将自己脸颊贴入那片温热的手心,似娇似憨,口是心非般呢喃:“如果觉得之前关注我太少,那以后,眼睛就多看看我,好不好?” * 雪下了一整夜。 伴随着激烈又莽撞的心跳声,林简第二天早上在闹钟响起来前睁开眼睛。 时间尚早,但沈恪却赶在他这个高中生上学前已经出了门,看来是改签航班凌晨飞。 林简仰面躺在床上,相比较第一次的慌乱无措,这次梦醒之后他镇定了许多。 大概过了五分钟时间,急促失衡的心跳渐渐平息,林简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去衣橱里翻出新的衣裤,而后走进浴室,冲掉在梦中盘桓萦绕了一整晚的荒唐和旖旎。 热水冲刷过少年白瘦拔节的身躯,湿迹随水,像一场春.梦无痕,但梦中那温热的手掌,却始终攥紧心脏。 年关将至,一中的期末考也即将到来,苦苦挨过一个学期,关系要好的同学商量着考完试去哪里放松。 秦乐在这种事情上最为积极,趁着课间提议道:“要不去滑雪吧?实不相瞒,我想挑战一下中级雪道已经很久了!” 然而滑雪毕竟不是谁都擅长的运动,况且新意不足,很快被多票否决,高崇凡别出心裁:“要不咱们去南方溜达一圈,暖和啊!” 然而即将过年,他们必然没有那么长的放松时间,况且外地旅行,花费是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也未必能征得所有家长的同意。 这时,一直低头刷手机许央忽然出声:“临市新建了一家民俗博物馆,正好年前开馆运营,有兴趣吗?” 班长颜宁闻言搭腔:“哎,你也知道那家博物馆要开馆啊,我关注很久了!” 这些年怀旧风潮蔓延,钢铁丛林一样的城市里处处都开始打情怀牌,因此这家民俗复古博物馆从建设之初便颇受瞩目。 “听说博物馆外延还建了个古城区,而且商业气息一点都不重,好像周边挺有意思的。”另一个女生附和道,“临市距离也不算远,要不咱们就去那儿吧?” “上午出发,晚上回来,如果时间紧的话,还可以在古城民宿里住一晚!”周岩兴致勃勃,“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怎么样林神?” 林简突然被点名,抬头就看见一圈期待的眼神,一句“我不去”被憋回嗓子里,顿了顿,只得说:“我都好。” 而后的二十多天,对于这帮出游在即的少男少女们来说可谓痛并快乐着,挨到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众人才如同久旱逢甘霖,重新活过来一般。 考完试第三天,全市统考成绩公布,林简没有没有什么悬念稳居第一,除了几大高中同年级的学生直呼“可怕”外,就连一中的老师们也忍不住在办公室议论——这个成绩稳得也太邪乎了点。 成绩公布后终于进入寒假。 放假第一天,林简按照惯例去沈家大宅看望沈长谦夫妇。 午间时分阳光还算可以,但一进门,还是被丛婉拉着手抱怨穿得太少,林简在长辈面前向来乖顺,尤其面对沈长谦夫妇时,身上那些棱棱角角能在瞬间变得绵软,听丛婉絮叨,也只是抿着嘴角,笑着一一答应。 沈恪停好车,在林简身后勾着钥匙进门,换鞋时看见少年挺拔却温和的身影,低头笑了一声。 虽然午饭只有四个人,但保姆还是按照丛婉的吩咐,玉盘珍馐端了一大桌,林简坐在沈长谦和丛婉中间,两人轮流给他夹菜,不多时,餐盘中便摞起了一个尖丘。 林简不挑食不挑嘴,安静吃完,惹得丛婉更加频频下筷投喂。 “妈,差不多行了。”沈恪坐在对面,好笑道,“一会儿再给孩子撑着。” “你懂什么啊。”丛婉嗔怪,“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窜个子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一点,骨骼生长跟不上的……小简还这么瘦,是不是平时吃饭不将就,缺营养了?” 沈长谦对孩子从不溺爱,此时竟也帮腔:“是太瘦了,要不然让张医生过来,做个检查?” 哪至于呢,确实有些小题大做,林简向沈恪投去求救目光。 沈恪接收信号良好,看似解围,实则打趣:“别麻烦了,明天我带他去医院验个微量元素吧,哎?检查这项是不是该挂儿科啊?” 沈长谦夫妇一齐笑出声来,林简抬眸,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对面没个正形的“家长”。 餐后林简陪着两个长辈聊天消食,深宅中有一座风雨连廊,两侧翠竹如脉,甬路上方覆盖着电动玻璃顶,冬季时玻璃墙升起,连廊便成了一处清幽暖廊。 林简推着沈长谦的轮椅,丛婉在身边慢步而行,沈恪饭后被一通电话叫走,至今还在主楼卧室接听。 两老一少,轻声细语地交谈,从天气聊到度假,又聊回林简的期末考试成绩,沈长谦话音一顿,询问道:“明年就高二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简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计划,想按部就班,高考,然后念大学。” 沈长谦沉吟片刻,忽然话锋回旋,意有所指道:“我们老俩口年纪大了,最近一直想着,去国外长住。” 这个话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及,然而此时林简却从中悟出一丝深意,他没应,只是笑了笑,道:“您刚过耳顺之年,怎么就年纪大了?” 沈长谦笑了一声,双手不由抚过伫在轮椅踏板上僵硬的双腿,没有说话。 丛婉轻声建议:“小简,你成绩这么好,未来必然很多选择。” 林简视线掠过一旁的翠竹,垂眸没有接话,丛婉又说:“你想按部就班地高考、上学,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 “综合考量你的成绩和个人素质,其实国外的顶级学府也应该在你的选择范围内。”沈长谦道,“一个人境外求学,一开始可能会辛苦一些,但是却是一个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的机会,而且我和你奶奶久居的国家还没有确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在你求学的城市定居下来,这样你也不算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林简推着轮椅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说不感动是假的。 自从他来到沈家,沈长谦夫妇一直将他视为自己家的孩子,若说他与沈恪之间辈分界限并不明显,这么多年始终是平等相处,那么在沈长谦和丛婉面前,他却一直是那个极受宠爱的稚童。 现在,老俩口的建议也好,劝慰也罢,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未来考虑,他们始终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甚至因他出国留学来决定选择旅居的国度,只为不让他孑然一人,举目无依。 林简眼神渐渐凝重起来,沈长谦夫妇也不再说话,似乎再等他细致考虑过后的答复。 募地,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简偏头,看见沈恪的身形出现在幽翠竹影之中。 一步两步,那人越走越近。林简压下心中倏然而至的悸动,看着来人,轻声道:“爷爷奶奶,我不想走。” 沈长谦夫妇皆感意外,目光探究。 走得近了,林简似乎能听到沈恪大步而来时,风衣衣摆划破周遭气流的婆娑声,沙沙又猎猎,他目光凝定,吐字轻而真切:“我不想出国,不想离开这里。” 沈恪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眼底带着一丝熟悉又浅淡的笑意,问:“在聊什么?” 这声音,温沉如水,却早已融进林简这孤身走来的两千多个日夜,从幼年到少年,萦绕耳边,斩不断,扯不开。 倏地,林简微微仰头,看向那双眸色深沉的眼睛,喉结滚动,他结案陈词—— “更不想离开小叔叔。”
第三十三章 林简在家休整几天, 就到了和同学约好的临市一日游的日子。 今天上午沈恪有一项签约启动仪式要出席,没有去公司,林简出门前恰好碰见宋秩来家里送签约活动的最终预案。 这么多年宋秩也算看着林简长大, 得知林简要和同学结伴出行,关心道:“你们怎么去呢, 要不让公司派辆商务车送?” 林简站在一楼错层处穿外套,黑色长款的修身羽绒服,衬得少年愈发面容清俊, 闻言摇摇头, 说:“不用这么大阵仗, 我们坐城际直达,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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