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擦过脸颊,落在头皮上,暖洋洋的。 吹风机的声音说不上大,但靠近耳膜的位置,仍十分鼓噪。 可不知道为什么,岑助理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无比清晰。 原来,岑助理也是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好的。 而且说起自己喜欢的事物,他的眼睛会闪动着耀目的光辉。 仿佛漆黑的夜空被繁星一瞬点亮。 陆野觉得自己幽暗的心底也仿佛亮起一抹光。 把头发吹干,不知不觉已经快零点了。 岑霁轻快地跳到床上,把被子一掀:“终于可以躺下了。” 下一秒,意识到还有一个人,他往旁边移了移:“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陆野望着窝进被子里的岑助理,想到晚上睡觉两人不仅在同一张床上,还要盖同一床被子,那种像是被沸水蒸煮的感觉又来了。 热意重新攀爬上耳根。 陆野不自然瞥开视线:“我都可以。” 岑霁:“那你睡外面吧,我习惯挨着靠窗的方向睡。” 陆野:“好。” 他关上室内的灯。 明亮的卧室霎时变得黑暗,陆野凭着从窗沿缝隙漏进来的一束淡淡的月光,走到床沿,撩开被子躺下。 岑助理的床确实像岑叔叔说的那样很大,睡他们两个大男生绰绰有余。 但陆野只揪住被子一角,背过身,侧在床沿。 岑霁望着眼前侧着的一坨黑影,感到好笑。 “你可以往里面睡一睡,床大的很,你不用担心挤着我,你这样像我在欺负你似的。还有,你不怕半夜掉下去吗?” 眼前的黑影似是僵了僵,然后往里面挪了挪。 岑霁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书中讲述一个人的背景,揭示他悲惨的身世和过往,不过只言片语粗略带过,只要满足设定就可以。 然而现实却往往比文字的冲击力更大,寥寥数语根本无法概括一个人的人生。 更无法冲刷一个人的过去。 就像此时,在昏暗的光线下,岑霁看陆野小心翼翼地侧在一边,努力不影响和干扰到自己。 才知道,他的童年和经历带给他的创伤,是无法用那几句文字来形容的。 外面的盔甲武装得再严实,脸上的表情装得再冷酷。 内心深处仍旧是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想到这里,岑霁默默把被子往陆野那边扯了扯,他自己也往里侧的方向移了移,留出更多的空间给陆野。 陆野并没有睡着,自然感受到这轻微的举动。 在厨房洗碗时像泡沫一般膨胀翻涌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 还带着一丝炙热,让他胸膛有些发烫。 在这样微微滚烫的心情中,陆野闭上眼睛。 身上是真丝睡衣贴着皮肤传递而来的柔软舒适的触感,鼻翼间熟悉的柑橘清香幽幽浮动。 向来浅眠的他很快陷入梦乡,从未像今晚这样睡得安稳。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划破室内的昏暗。 窗外的树梢里传来啁啾的鸟鸣。 陆野被这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叫醒,睁眼看到天花板上波动的淡淡浮光,一瞬晃神。 他盯着天花板很久,好半晌,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那间昏暗逼仄的瓦房,也不是睡在上铺伸手就能触碰到屋顶的宿舍。 他昨晚因为时间太晚,被岑叔叔一家留宿芸景小筑,和岑助理一起睡。 想到岑助理,陆野脑海里闪动着昨晚岑助理和他谈论自己喜欢的书籍时,眸中漾动的明亮光辉。 还有他在关上灯后,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岑助理细微暖人的举动。 一切种种像温热的泉水在心窝流淌。 暖暖的。 就是胸口不知道怎么的,闷闷的,也有些沉重。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一样。 陆野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朝胸口探去,想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前。 却不小心触到什么柔嫩细滑的东西,还带着一丝温热。 他连忙抬起头,直起身。 不看不知道,一看,陆野的脸迅速被第二朵蘑菇云炸开。 他竟然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握住了一截细白的脚背。 也不知道岑助理晚上是怎么睡觉的,明明临睡前,他们两个人都是头朝着相同的方向。 可一夜过去,岑助理直接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变,整个人横睡在了床上。 睡得发丝凌乱的脑袋微微垂在床沿,两只脚一只蹬开被子,曲在被子外面。 另一只脚则搭在自己的胸膛上。 还、还被自己不小心握在了手心。 昨晚灯光下匆匆一瞥,陆野就注意到了岑助理的脚很好看。 细白匀停,脚腕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圈住。 此时这么近距离地搭在自己眼前,陆野像是行走在皑皑雪地,被雪地反射的刺眼白光狠狠灼了一下眼睛。 手也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迅速抽回手。 慌忙移开眼神。 马上又惊觉自己刚才的动静过大,怕吵醒岑助理。 好在岑助理睡得很香,没有被他的动作影响到。 陆野于是动作小心地把他的脚从自己身上挪开,又十分轻缓地把他脑袋往床的内侧移了移,以防他睡着睡着脑袋垂下床,脑充血。 之后,帮他把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陆野拿起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在浴室里用冷水狠狠冲刷自己的脸,直到脸上的灼热被凉意冲散,陆野拿毛巾擦干,换上自己的衣服,去到楼下。 岑景耀和向芸已经开始忙活。 看见自己,岑景耀笑眯眯地问:“小陆,昨晚睡得还好吗?” 陆野眼神有些躲闪,嗓音低哑道:“很好,谢谢叔叔关心。” 向芸笑道:“那就好,岑岑睡相有点不太好,以前经常睡一觉醒来滚到了地上,所以后来我和他爸爸给他换了一张大床。昨晚没有妨碍到你吧?” 陆野脑海里晃过那截白皙的脚腕,感觉耳根又开始发热。 “……没有,他睡得很安稳。” 他这么一迟疑,向芸就知道这孩子八成是在替自家儿子遮掩。 “我看我还是找个时间把阁楼上的杂物间收拾出来吧,这样以后你赶不及回去,就能有地方歇息。” “不、不用,阿姨。”陆野向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说话因此有些磕绊,“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向芸弯弯眉眼,“我本来也打算把上面收拾收拾腾出来,你到时候就安心住下。” 陆野黑眸微微闪动:“那我先谢谢阿姨了。” “这有什么。”向芸笑着摆摆手。 岑霁睡醒从楼上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陆野冷酷锋利的面部线条好似柔和了许多。 就是看到自己时,眼神有些躲闪。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但岑霁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 芸景小筑今天接了个大单子,筹办一场生日宴。 宴请的人比较多,所以岑霁在短暂地疑惑过后,就跟着去厨房给爸爸打下手了。 忙碌的一天过去,很快,迎来新的一周。 星期一的早上,岑霁开着车去公司上班。 路途中,顺道把陆野捎去他的学校。 昨晚人多,忙到最后又晚了,所以陆野再次留在芸景小筑过了夜。 只不过这一晚,陆野帮着向芸把阁楼收拾出来,没再和他一起睡。 岑霁想,约莫是自己睡相不好,影响到他了。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脑袋朝着另一个方向,他就应该对自己的睡相有点认知。 不过阁楼收拾出来也好,省得陆野跟他一起睡时小心翼翼地缩在床沿,那么大只动也不动,睡得拘拘谨谨,板板正正,看得自己心疼又好笑。 前方经过岔路口,红灯亮起。 岑霁收回思绪,缓缓踩下刹车。 这个岔路口的红绿灯时间比较长,足足有七十二秒。 陆野在车上依旧像自己接他回贺家那次一样,自始至终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不过岑霁习惯了车内的沉默。 毕竟他哥贺总也总这样,兄弟俩如出一辙,经常他开车载贺总外出或者回贺宅,一路车中静默。 大约这个周六在海上游艇,是岑霁见过的贺总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吧。 也是第一次看到贺总那么温柔的一面。 这么百无聊赖地放飞思绪等红绿灯,旁边的车窗传来一阵腻歪的调笑声。 岑霁随意转过头。 对方车窗没关,他也习惯在天气不那么冷和不那么热的时候留半扇通自然风。 这么不经意的一转头,让岑霁看到震惊的一幕。 贺二少爷的未婚夫,也就是那位顾教授顾时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捏着副驾驶座上男生软嘟嘟的脸。 那是个长相精致的男孩,被捏脸也不生气。 而是打情骂俏般说了声讨厌后,从食盒里拿了一颗草莓,喂到男人的嘴里:“啊——” 顾时屿很享受地张开嘴,随后像是感受到什么视线一样,转过头。 他这一转头,和眼前的人一样,脸上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只不过相比对方,自己脸上明显多了丝慌乱。 “岑、岑助理。” “什么岑助理,那是谁,你在看什么?”男孩掰过面前男人的脸,有些不悦。 后方传来催促的汽笛声。 绿灯不知不觉已经亮了三秒。 岑霁已经开着车离开,顾时屿慌忙踩下油门。 快到清大校门口,一直沉默的陆野突然开口问:“刚才那个人……是顾教授吧?” 岑霁的大脑还被刚才看到的画面冲击着:“你知道他?” 陆野点点头。 回贺家没几天就知道了。 可笑,他身世波折狗血也就算了,居然有个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贺明烈还因此在他面前放下狠话,别想抢走二哥的一切,尤其是这位“未婚夫”。 陆野当时听了简直想笑。 他对贺家的东西一点都不稀罕,何况他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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