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一趟。”沈父说。 “爸妈都想你了。”沈母说。 俩人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唱二人转。 明儿周六,松下客不上班。沈问津坐在椅子上想了会儿,给老板飞微信。 沈问津:明天打算回趟老家。 他正等老板回信,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没听见手机响,却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谁呀?”沈问津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冲门口喊。 他边问边走到门边,拉开门,迎头撞上了微信里那人。 沈问津:……? 啥事儿不能微信上说?跑来跑去不累? 心内腹恻,身体还是乖乖让了条道儿给齐客。青年坐上了床沿,把椅子让给他们老板了,开门见山地问:“怎么了?” “你明天……回青州?”齐客问。 沈问津点点头,说对。 “我也回。”齐客说。 “啊?” “我老家也青州。别忘了我们一个高中。” 这句话的语气与措辞其实不太像齐客。这人平日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不爱解释,最多说一句是或否。 沈问津没深究,点点头,问:“那一起?” 这句话出口,他忽地一愣。 月亮慢吞吞爬到了树顶,他转过头去,看着那只露了半边脸的圆盘,没等到齐客的回答,又转了回来。 他发愣不是因为觉得说错话了,而是有些意外—— 三天前,他还觉得和这冰雕相处很费劲。 没想到三天后的如今,他已经能够邀请他那哑巴老板同行了。
第16章 见老板不说话,沈问津一摊手,说:“那就不管你了,我自己买票了。” 外边枝头停着一只鸟,跟听着了他的话似的,扑棱着翅膀应和了一声。 齐客像是才回过神。 他朝窗外瞥了两眼,而后转回脑袋,轻轻吸了口气,说:“你身份证号发我。” “什么?” “是到青州站的吧?我买两张。” 他说完话,也不看人,兀自点开了12306,点到添加乘车人那一栏,就这么等着青年把身份证号发过来。 沈问津沉默五秒,放弃抵抗,掏出手机扒拉了两下,依言给人飞去。 “早上九点的?” “行。” 齐客动作很利索,一问一答间已经买好了票。沈问津暗暗看了眼价格,一五一十转钱。又生怕对面不收,直接转的支付宝。 对面像是收到了支付宝的到账消息,抬头浅浅瞥了自己一眼,复又垂眼看着手机。 “你的工资都是我发的。”齐客说。 沈问津听懂了他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工资都是我发的,这点钱不用计较得那么清。 他摩挲了把手里拆了保护套的裸机,说不太清是什么感受。 窗外的鸟又叫了声,听声音是鹰鹃,酷爱在晚上练嗓子。 沈问津静静听了阵,最后还是说:“一码归一码。” 齐客没搭腔。 “收拾吧。”他站起身,“明早七点半得出发。” 是要离开的意思。 沈问津正不自在,巴不得把这桩大佛送走。他点头乖乖应了句,便听这走到门口的人忽地转过头,道: “沈问津。” 被人连名带姓喊的怪异感再一次浮起来了,特别是习惯于被以“津渡”称呼后,这异样感更甚。沈问津轻轻蹙了下眉,刚想抬头问“怎么了”,便听他们老板继续说: “晚上记得拉窗帘。” 假如情绪能具象化而被看见,沈问津现在应该是挂了满头的问号。 老板管管车票也就算了,怎么连员工拉不拉窗帘都要管?! 睡前肯定会拉的啊,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 沈问津敷衍地道了三声“好”,抬头和这管天管地的老板说再见。 老板没吭声,仍杵在门口。 沈问津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看起来不够礼貌,于是想了会儿,又补了句:“晚安。” 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攀着窗子消散在了户外的风里。 齐客这回走了。 只不过什么也没说。 沈问津习以为常。 这人又装哑巴了嘛,不是什么大事。 睡一觉就恢复如常了。 - 第二天向之开车送他俩去高铁站,问俩人啥时候回。沈问津瘫在副驾驶,拽了把书包带儿,说:“左不过周日就回了吧,总不能耽误上班。” 齐客没说话,向之就当他默认了。 “行。”这大块头把着方向盘等红绿灯,回头看了眼后排不吭声的齐客,笑道,“反正你们回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我来接。” 俩人高铁上的座位买在了一块儿,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沈问津在刷喜音,见齐客抱着平板写写画画,不由有些好奇。 他于是问:“你在写什么?” 齐客回答得挺爽快:“你视频的脚本。” “诶。”沈问津来了兴趣,“是啥样的视频啊?” “不知道。” 沈问津:…… 要不是下一句齐客认真解释了“不知道”的意思,沈问津真会觉得这人在故意找茬。 齐客说:“还没太多想法。” 沈问津“噢”了一下,没有追问。他举起手机,正打算继续埋头刷,便听他们老板接着问: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问津眨眨眼,转向身边人:“还真有。” 齐客挑着眉,示意他往下说。 “我先确定一下。”沈问津道,“有多少人参与这个视频拍摄?” 齐客想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 “哪俩人?我和你?” “嗯。” “你的话……”沈问津蹙着眉,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想问:“你肯出镜?”又觉得是一句废话,于是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了:“你乐意说台词?” “嗯?” “没。”沈问津说,“就是怕你拍到一半,又不肯说话了。” 齐客沉默了会儿。 放在餐板上的水杯纹丝不动,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有职业精神。”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沈问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那话有些冒犯。他抿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来找补,便听齐客似乎有些急,语速很快地接着问: “你方才说的想法,是什么?” 沈问津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得到男人这样的回应。 他和齐客并排坐着,他靠窗,齐客靠过道。窗外是连绵的山丘,绿意褪了些去,红色黄色上涌,渐渐能看出些五彩缤纷的趋势来。 沈问津不动声色地看着,良久,转回头,答非所问地说:“其实你人还是挺好的。” 男人不吭声,只是看向他,挑了下眉。 沈问津知道他在问:什么是“其实”。 “高中那会儿……对吧。”沈问津笑道,“你那么拧巴,我和你说话你总装聋作哑。” 齐客挑着的眉松下来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以那一贯冷淡的表情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长腿在二等座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架不开似的,屈膝支在那里。 沈问津继续说:“我从前总想,我是哪儿得罪你了,或是你就是看不惯我的一言一行。我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你这样式儿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高中三年总得过。不管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你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我来说也没啥太大区别,我只要避免和你交流就行了。” 齐客轻轻眨了下眼,屈着的长腿换了个姿势,似是想翘二郎腿。但因为空间过于狭小而失败了,于是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沈问津知道这人在无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啊……”沈问津昂头想了会儿,斜着眼瞥了男人一下,又把脑袋掰向了窗外。 车身钻进了隧道,周遭一下子幽暗了许多。沈问津在阑珊的灯光里转回了头,也不瞅齐客,就垂眼瞧着裤子上细密的纹理,轻轻说: “然后就这么毕业了,毕业后也没联系了。” “然后你莫名其妙问我要不要来这儿工作,我就来了。” “然后我发现你虽然仍旧不太爱说话,但人其实挺好的,是个非常称职的……老板。” 他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想一阵,似是在措辞。 但又不只是在措辞,更像是在回忆过往,好把那些从前想说而没机会说的话通通挖出来,摆给眼前人看。 齐客端起水杯喝了口,面上古井无波。他听沈问津继续说: “老板,我想问一个问题。挺好奇的。” “嗯?” 沈问津打了会儿腹稿,指尖在大腿上敲了两下,正准备开口,车厢里回荡起了语音播报声: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是青州站。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第17章 这一阵播报声挺突兀的,让沈问津瞬间回过神,恍然意识到自己在高铁上,而眼前那个人是自己的老板。 他掌握着自己的经济命脉,不再纯粹是曾经的那个哑巴同桌。 他们才和平共处三天,关系算不上很好。 而曾经的事并没有那么愉快,想问的问题其实也挺冒犯的。 算了。沈问津想。 他把耳机塞回包里,拎着书包站起身,看着窗外漂移着的树,旋开杯盖喝了口水。 ——或许哪天,俩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了,抑或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和那人叫板了,那时候再问,也不算迟。 ——也或许那时候就不想知道了。 见沈问津没了要继续问的意思,齐客也没说什么,把平板塞进书包。 俩人走到了车厢口,排着队准备下车。 一出车厢,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青州下了雨,雨丝轻濛,站台之外的樟树枝被打得微微弯了腰。 沈问津站在站台上,看着这许久没来的地儿,一时有些恍惚。 曾经的他就是在这儿被送上了高铁,踏上了去北京的求学路。 然后一呆就是六年,是起起落落但受益颇多的混沌日子。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他请了一帮朋友与高中班主任一块儿吃饭。 班主任没比他们大多少,平日里一块儿说说笑笑,更像是他们的姐姐。 大家都叫她“任姐”。 烤串兹拉兹拉冒油,觥筹与灯光交错,任姐又一次笑成了风铃。 她咬了口串子,在沸腾的人声中拍着沈问津的肩,说: “大明星,走花路吧。” 沈问津没能恍惚多久,在吟出“物是人非事事休”前被拽了一下。他老板顶着那一腔毫无波澜的嗓音道: “走了。” 沈问津回过头,扯着肩带的那只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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