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都说喝点儿酒助眠么,今天晚上我喝点,正好晚上就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说完,刚才还一脸兴奋让霍禾源给自己倒酒的纪泽皓收了表情,又叹了一口气。 霍禾源警觉:“泽皓,你有什么心事?” “心事?没什么心事,都是烦心事。” “比如呢?” “明天又得上班。” “……”霍禾源不记得纪泽皓有这么讨厌上班啊。 然后他听见纪泽皓继续道:“上了班又得和我们大组长见面,很烦。之前就知道他想拿我开刀,刘姐也说了,实习生,尤其是我这种还没转正的实习生好拿捏,我周五怎么就那么冲动……”说到冲动这个词,纪泽皓的表情一变:“不对,冲动又怎么了,那天就应该冲动!” 霍禾源看着他“哼”了一声,颇有些恶狠狠地道:“凭什么我就得天天加班看他脸色啊?加班费也不给,那些熬夜弄的需求一点儿也不紧急,还全都是因为上边儿决策有问题,才导致我一遍又一遍返工……不是,那些工作估计都不是上边儿派下来的,就是他故意整出来让我做的,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对啊。”这句话霍禾源倒是赞同:“遇见事儿了干吗先反思自己啊?先想想别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一直奉行这句话,当然,有时候霍禾源也知道放在一些事儿上是自己强词夺理了些,但放在纪泽皓身上,他巴不得让泽皓事事去反思别人的错误。 纪泽皓就是有时候责任心太重,交给他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就比如现在,上周五那傻逼领导明白着就是故意刁难他,非让他去参加应酬陪酒,自己被纪泽皓一个电话摇过去,是知道实际情况的。 他们那个领导不仅滥用职权刁难员工,还欺软怕硬。 在纪泽皓面前一副嘴脸,自己亮出名片之后又非要扯着他那满脸褶子强颜欢笑,抛出的问题都在拐着弯地确认自己的身份。 霍禾源想。 他虽然学习上不用心,没有纪泽皓聪明,但在家族里从小耳濡目染,接触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精,纪泽皓那傻逼领导在霍禾源见过的老油条里实在是排不上号,用的手段、表情、话术都像是幼儿园勾心斗角水平的,除了“傻逼”,霍禾源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 “你说得对!” 说完,纪泽皓又叹了口气。 “不是,泽皓,那你为什么一直叹气啊!”霍禾源有点儿急了。 纪泽皓这明显就是有问题。 “我就是觉得……我为什么努力学习了那么多年,现在蹉跎在这种人手底下,干着毫无意义的活儿呢?” “……” “我还不能随便辞职,我姑说我姑父住院了,要从我这拿五万块钱,你知道的,我大学四年其实没攒下来多少,全拿给她还不够……” “你不会因为这个事儿去贷款了吧?”霍禾源急了。 “那倒是没有……我姑说给我打个欠条,我还差一万八没给她。”纪泽皓声音越来越低。 霍禾源觉得叹为观止:“啊?不是你姑有病吧,这是非赖在你身上吸血是吧?你自己都快养活不起你自己了,她还要从你这拿钱?不是……这种欠条根本就没有法律效益啊!等等,你不会真的在上面签字了吧?” “那没有。”纪泽皓伸出一根手指来,在霍禾源面前得意地晃了晃:“我当然没有签,我后来根本就没回她消息了。” “所以……你还是给她拿了两万二?” “没。” “那就好……” “是三万二。” “……”霍禾源掐着自己人中:“我都被你气糊涂了。不是,你咋想的啊?你姑什么人你这么多年了还不清楚吗?她就名义上是你的亲人,你想想这么多年她把你当什么?给口饭就能活的全自动提款机?你对她好人家根本就不念着你,除了要钱的时候她找过你一次吗?你上学的时候她出过一分钱吗? 泽皓啊,对这种人真没必要,你叫一声姑都是你太善良了。” 纪泽皓笑了笑:“是啊,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给她钱!” 纪泽皓从桌上又拿了那杯酒,喝了一口。 “那怎么办?她怎么说我没关系,我爸妈都不在了,我不能让他们过世后还被戳脊梁骨,被骂家教不好,生出来的孩子是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凭什么?就凭你姑一张嘴别人就信?你家里的人,老家的人一点儿辨别能力都没有?” 纪泽皓抬眼看了眼他:“不然呢?” “……” “人们对于别人家的事儿不会刨根问底,也不会思考来龙去脉,是不是合理。人是有劣根性的,就连你我也是一样。听到别人的八卦会恶意揣测,会批判人性,会永远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的位置上,高高俯瞰,旁人都是蝼蚁,都是垃圾,都是卑劣者。 我不在乎这些,真的,别人骂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但我知道我爸,虽然对他的印象很模糊了……但我记得,他和我妈出事儿那天,是因为老家什么太爷去世,那天市里下了大雪,他们怕赶不回去,才连夜出发的。 我想他们肯定是在乎别人怎么看的。” “可是……泽皓,你父母要是还在,他们也不想看见你这样吧?”霍禾源问:“他们不会想看见你这样被你姑家欺负,就因为小时候他们是你监护人你就忍气吞声?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纪泽皓突然笑了笑。 他扯了扯嘴角:“是啊。” “?”霍禾源看向他, “软弱,没有足够的能力还想让父母有身后名,懦弱,瞻前顾后不敢和姑姑掰清道理,没有辞职的果断,愚善。” “……泽皓?” 纪泽皓闭上眼:“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第33章 霍禾源当然没想到,带酒过来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他本意只是想让纪泽皓来点儿酒放松一下。 他们那帮朋友在酒吧夜店喝多了都在发癫,扯着夜店帅气服务生玩网络烂梗、跳上舞池玩蹩脚舞蹈…… 反正和纪泽皓现在的状态不一样。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圈子里也都是有钱人,这个年纪的富二代,天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被爸妈断了零花钱该怎么办。 霍禾源手足无措,面对纪泽皓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挠了挠头,在自己好兄弟身边坐了下来:“泽皓,泽皓,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别老把问题都怪在自己身上!” 纪泽皓抹了把脸朝他笑:“我没有啊。” 霍禾源:“……” 没有就见鬼了。 “听我说,泽皓,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明白你什么都想做好,我也什么都想做好,但人无完人……我被我爸妈骂了多少次打了多少次,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 霍禾源话出口就有点儿后悔。 大少爷安慰人的经验不多,只会拿自身经历安慰人,只求对方能从自己的经历里找到一丝慰藉。 可这招明显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或者说并不适用于纪泽皓。 那些从纪泽皓口中讲出来的过往和他顺风顺水、衣食无忧的人生不同,浅薄的痛苦不会消解深重的苦难,或许还会让人觉得“何不食肉糜”。 被爸妈骂,在霍禾源这里可能已经是顶级灾难,可放在纪泽皓身上,说不定是求之不得的愿望。 霍禾源显然不算“底层人民”,但没经历不代表没有同理心,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点儿安慰实在是蹩脚,连忙转话题道:“你姑那边暂时就先别管了,这种情况我去咨询一下我家律师,你别事事都吃哑巴亏,以前你没成年,他们是你监护人,这些年过来你还的还不少?把证据都留存下来,他们要是有更过分的要求,我们大不了打官司。” 纪泽皓点了点头。 霍禾源看他有些迷离的眼神,也不知道这人此刻能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于是继续问:“除了你姑这件事呢?你还有什么烦心的?” 纪泽皓想了想:“烦心事?” “对啊,就像你刚才讲的,周五那天你觉得自己又冲动了又该冲动的……“ 霍禾源的话换回了纪泽皓一丝因为酒精而出走的理智,他听到了关键词“周五”,然后紧紧皱起了眉头:“傻呗大组长!” “对!他就是傻呗。”霍禾源很赞同。 周五回来纪泽皓简单和霍禾源讲过那周发生了什么,是以霍禾源也大概知道来龙去脉。 他们那个大组长好大喜功不说,还把整个组当成自己的“统治区”,拿捏新人堵嘴老人,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就得跟他出去见客户,俨然有了土皇帝治国的离谱状态。 稍有不顺他意的,如纪泽皓这种,就连同纪泽皓小组组长“整治”他,又是毫无意义的加班,又是整出来点儿没啥用的活加给纪泽皓。 最终目的就是让纪泽皓向他服软。 “你有没有转组的可能?不在那个傻呗大组长手底下干了不行?”霍禾源问。 他私心里,最希望纪泽皓能来他们家企业里上班,有他在,不会有人能刁难纪泽皓,工资和福利待遇自然也不用说。 可纪泽皓也拒绝过他。 纪泽皓对自己的专业是有期待和希望的,他不是为了找个舒服的单位混着。霍禾源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转组?”纪泽皓想了想,然后告诉霍禾源:“按我们公司的流程来说,转组需要我们大组长签字、接收我的大组长签字。” “……” 霍禾源懂了。 也就是说,纪泽皓就算是想要离开现在这个组,决定权也掌握在他们那个傻呗大组长的手上。而且这种需要上层领导签字的人员调动很麻烦。 且不说那个傻呗大组长这一关,就说纪泽皓一开始进他们公司,本来就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公司内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这就代表除了他们组的人,其他人并不认识纪泽皓。 公司是个人情社会,另一个大组长就算是可以接收纪泽皓,但也要考虑要不要为了一个员工得罪这个组的大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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