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可是她这学期好像没有开课?”温澜有些讶异,“我的确从高年级学长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因为她其实是客座教授,研讨课开设和她的项目研究时间有关,往往也只是集中在学期中间的一两个月进行,而不是像其它课程那样横贯一整个学期。我也是之前听某个同学无意提起,说她最近好像又要开课了……”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好些学业和考试上的事。直到两旁的路灯突然“滋滋”地亮了起来,骤然照亮了一整条街道,明仲夜看着两旁重新明亮起来的道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哎呀,都差点忘了,才想起来今天日期正好。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听一场免费的演出,澜?就当是换换心情?” “呃?现在?”温澜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对,就在附近。走吧。”说着,明仲夜带头小跑了起来。 那是场很新奇的体验。 跟着明仲夜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最后从某个后门里,进入了另一所大学的厅堂——和他们学校里工业简约风格的教学楼不同,这座建筑只有三层,每层之间却都有着长长的、弯曲回旋的高大台阶,所有回廊处都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整体看上去简直像是歌剧院或者什么电影里贵族古堡的经典构造。 “今天来得突然,着装有些不太正式,所以我们找个角落呆着,免得让人觉得不够礼貌好了。”明仲夜边对他解释,边把他领上了二楼,从某个幕帘遮挡的小门后钻进了类似包厢的地方—— 从这里望过去,舞台的灯光并不是非常明亮。台上只摆着四把空椅子,演员还没有就位。一楼的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分散着坐了那么十几个观众,有些在小声地交头接耳,另一些则在翻动着手上的曲谱或者介绍书目。二楼三楼的包厢里则几乎是空空荡荡的。 “这座音乐学院的在读学生们,时不时会举行这种半公开的内部演出。”明仲夜坐在包厢第一排的座位上,趴在围栏边,看着舞台的位置,对温澜比划道,“有些学生的演奏水准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比如今天这场的大提琴手,大约再过不久就能独立去那些小剧场里进行个人表演。有些时候,我看到他们发布的演出消息了,会过来听一听我感兴趣的。” “哦。”温澜点了点头。看身边明仲夜的样子,的确像是对这个地方分外熟悉。 “说起来,我当年其实也差点考虑过去专门学习音乐之类的……后来虽然选择了现在的专业,不过两者我其实都很喜欢。我觉得它们和有些别的语言一样,同样有着神秘优美的韵律、内在的完整逻辑和规律,还充斥着想象和力量的美感,创造新的篇章也都能给人们带来快乐。”明仲夜说到这里,看了温澜一眼,“我觉得你好像也能理解这个感觉,是不是?” ……或许吧。但是从通俗大众的角度,大概绝大多数人都会更加赞同你选择现在的专业,而不是去考虑当个音乐家,否则他们肯定会为你的选择而扼腕叹息——在他们眼里,一切非实用的专业往往都没有实用的专业有价值,虽然其实不管你在哪个领域发展肯定都很好。温澜在心里想了想,但是没把这些感想说出来。 那场四重奏音乐会的细节,温澜后来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里,那些室内乐的曲子如万花筒般精巧繁复、绚丽多彩,同时又抒情而优雅,犹如繁花般一重重在他们眼前次第绽放,隆重奢华又浪漫至极。他仍然能记起,身旁明仲夜专注聆听时的眼神是那样沉着、安静,唇边偶尔会因曲子的某一小段而露出幽默或会心的一笑,整个身体姿态因高度的集中力而显得尤其有张力,也分外优雅迷人。 表演结束之后,两人起身,给台上致敬的演员们大力鼓了鼓掌,然后又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音乐学院。 回去的路上,明仲夜边走边仍轻声哼唱着曲中的调子,脚步轻快,神采飞扬。温澜则默默与他并肩走着,一直走到了两人需要分别的路口。 温澜这时才终于站定脚步,咽了咽喉咙,对他郑重开口道谢道:“今天多谢你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明。” “不客气。也谢谢你肯陪我去听这么一场‘业余’的音乐会。”明仲夜弯起唇角,“能让你觉得开心,我也很满足。” “唔。”温澜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周身忽然因夜晚降下来的温度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差点打了个喷嚏,赶忙捂住了口鼻,“抱歉。” 明仲夜无语地看了看他白天穿出来的那身单薄的衬衣,飞快地把自己身上的皮夹克脱了下来,扔给了他:“先套着吧。别感冒了。” “那你呢?” “我马上就上地铁了。下次还我就好。”说着,也不等温澜再说什么,明仲夜已经不容置疑地转过身,背朝着他挥了挥手,迈开了脚步,“那么,回见啦,澜。” 清冷的夜色之下,明仲夜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温澜耳边,似乎仍飘荡着刚刚他那副低沉的磁性嗓音合着曲子自由发挥般随性哼唱出的句子: “哦,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 不要悲痛,不要忧伤, 多少伤害借爱之名, 但我的眼神仍然坚定。 我崇拜你,我渴望你, 我驯服你,我拥抱你, 我是你的……” 黑色的夹克上似乎还带着那人的体温,罩在他身上,抵挡住了夜风的侵袭,让他再也不觉得寒冷。 残存的、萦绕着的气息,仿佛一个温柔而不容置疑的拥抱。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多少年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了,温澜想。
第11章 距离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温澜过得其实很平静。 就像之前一样:明仲夜和他仍是在一起上那几门公共数学课。有时候两人在图书馆碰到,会一起讨论一下正在学习研究的课业,随后会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又或者,他们提前约好,在学校的快餐厅里碰面,一起交流一下各自感兴趣的语言文化问题、或者开展一场小小的学术辩论或解题竞赛。 那件黑色的夹克温澜不久后就还给了明仲夜。还回去之前,他还特地用软布擦拭干净了,甚至找同学借来了熨烫设备,铺上一层棉布,把衣服整个仔细打理了一遍,才用袋子包好,在某次课前还给了对方——那个时候明仲夜接过袋子,仿佛愣了一下,打开看了一眼之后才明白过来,笑着和他道了谢,倒也没多说什么。 所以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温澜在某个课间意外看到,和明仲夜同院系的另一个女生居然穿着那件黑色外套走在明仲夜身边、两人谈笑甚欢地并肩穿过人潮汹涌的走廊时,他整个大脑都因为震惊而停滞了好几秒。 那个女生身上的外套,难道就是明仲夜的那件? 但是,明仲夜怎么可能会…… 不,应该就是那一件没错了,那个花色和大小,确实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而就在温澜盯着那件衣服和那个女生来回打量的时候,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他的存在的明仲夜和身边的几个朋友一起,一路说说笑笑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去。 ……自己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温澜突然想到。 明仲夜一向对哪个同学态度都不差。无论做什么、和谁说话,脸上仿佛都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样子,脾气也是显而易见地好——那样英俊幽默又有迷人魅力的人,受众人欢迎,被人所追求,甚至早就有了关系亲密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说到底,那不过是一件外套而已。能随随便便借给他,当然也能借给别的朋友。 况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对方眼中的“朋友”——也许,只是因为明仲夜生性善良、乐于助人,才会在觉得他有麻烦需要帮助的时候,主动向他伸出了援手。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一厢情愿地觉得,对明仲夜来说,自己是所有朋友中更加特别的一个?难道只因为有过一些单独发生在两个人间的交集、而明仲夜给他带来了一些旁人不曾带来的感受,就武断地觉得,对方也会像自己总会多看他几眼一样,额外重视自己了?或者,自己其实有多了解明仲夜?知道他来自哪里,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十几年来又经历过什么,最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重视什么吗? 对对方的这些,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内心里,却居然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对明仲夜有多独特的了解和认知,甚至在对方那里拥有什么特权了。 ……你是有多软弱,才会把唯一一个主动靠近过来、无条件向你显露出好意的人,就此当成了你攀援求生的浮木啊,温澜。 但这样的事情,向来只会是一时的。别再犯蠢了,收起你那些无聊又多余的情绪,安安静静地该做什么事就去做什么吧。 纵使温澜这么拼命在心里劝说自己,那股莫名而又无法抑制的失落、酸涩,还有别的什么……还是开始从他心底滋长蔓延开来,再也无法根除。 从那天之后开始,温澜发现有些东西开始渐渐失控了:无论是课堂上或者是在图书馆里,他的视线都时不时会莫名地在明仲夜的身上停留很久。往往过上好一会儿,他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走了神,居然在想完全和课业无关的东西。 而且,再看到明仲夜和其他同学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貌似亲密地走在一起,或者约着晚上或者周末一起去干些什么的时候,他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觉得这些和自己关系不大,全然无动于衷了。他开始在意明仲夜周围出没的都是些什么人,想要弄清楚他们和他的关系,他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甚至开始嫉妒那些能和明仲夜玩笑自如甚至勾肩搭背的同学——他就无法像这样坦然地靠近与触碰明仲夜。 而随着他逐渐意识到自身的这些失常,他心中的不安也就随之变得愈发强烈: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以往那样,直视明仲夜时不时看过来的那双带着玩笑戏谑、却又仿佛有着清明洞察力的眼睛了。他也无法再负担得起研讨时,因两人坐得过近而铺面席卷而来的、对方的呼吸吞吐气息,更别提两人偶尔无意间的肢体碰触带来的炽热触感了。那个人的一眼、一笑、一言、一动……甚至存在本身,都开始让他感觉到恐慌。 但从理智上,他又明确地知道,明仲夜并没有变。不管做什么,那个人明明都还跟以前一样,也从来没逾越过正常同学间该有的社交距离。 不正常了的是他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温澜想。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和明仲夜的正面接触:数学课的时候不再提前十几分钟去教室,去了也会选很偏僻的、看不到那个人的角落;不再去图书馆、公共休息室和快餐厅,下了课尽量立刻回宿舍;不得不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拖到尽量晚的时间再去,一个人找几乎没什么人坐的那些偏僻角落尽快吃完……以及,在避无可避正面撞上了明仲夜,对方像以往那样发来邀请的时候,按耐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尽量坚决且看似满不在乎地拒绝他,告诉他“抱歉,那个时间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等会还要去上别的课”“还有事,需要立刻赶回宿舍”等等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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