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魄的现实面前,脸面一文不值,维正是他恩师程睿的心血,他能支撑一天算一天吧,连宋景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他现在不过是个受人怜悯的残废罢了,有什么自尊可言呢?可当宋景宁看到讲台上众星捧月的周子御时,他却由衷的想:太好了,师哥,如今这番羞辱不是你在承受,真的是太好了。 宋景宁打开窗子,点燃了烟,初冬凛冽的风直扑在脸上,很快就吹了个透心凉,冷的他控制不住的发抖,但他自毁一般的不管不顾,不远处商务写字楼的顶楼LED广告屏仍在播放着庄杰的扶贫事迹。 宋景宁盯着那张伪善的笑脸,面无表情的仰头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秦悦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宋景宁站在窗口的那个消瘦的背影,好像他头顶上明明白白的悬着六个大字:孤寂、落寞,无助。 秦悦的额角青筋一跳,攥着拳头在心里恶恨恨地嘀咕:“哎呦呦,又来了,那个独站风中顾影自怜的样子,都是男的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心机男。啧,瘦成那样还吹风,作死,作大死。” “你会抽烟?” 秦悦洗完澡没穿上衣,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身上的水被冷风一吹冷的他打了个寒颤。 宋景宁点了点头。 秦悦也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走过去顺手拿起自己搭在床头的外套丢在宋景宁身上:“穿上点。” 他关了窗,坐在了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点燃了烟,他将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拢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半甲图腾纹身让他看起来像一种远古的大型猫科动物,带着一股强烈而野蛮的攻击性。 宋景宁走过去拍了拍秦悦的肩膀,将手语的速度放慢,问:“你的毕业论文怎么样了?” 宋景宁冰凉的手指轻柔的划过秦悦左肩的纹身,秦悦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下有点麻,脑子有那么几秒都是蒙的。这是宋景宁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让秦悦不太愉快,他嘴里叼着烟站起来往客厅走,囫囵着说:“你要是不困咱俩就干到天亮,别没事找事行吗?” 见秦悦眼看要走出卧室了,宋景宁难得的发出了一点微弱沙哑的声音:“啊。” 那像是在叫秦悦,果然秦悦脚上猝然顿住,难以置信的回过头:“你……宋景宁,你能发音了?” 宋景宁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对他用手语说:“你留下吧,我回去。”他把秦悦的外套脱了下来,细心的整理好放到了床脚。 秦悦看宋景宁乖顺的样子,肩膀微微一松,刚才的那点不痛快立刻烟消云散了:“你也知道我一听论文就头疼,不是针对你,这大晚上的你折腾什么啊,算了算了,睡觉吧,我困了。” 秦悦解开腰间的浴巾,钻进了被子里:“你关灯啊。” 宋景宁关了两边的床头灯,躺在了床的另一侧,他毫无睡意,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梳理着手里的几个案子。 秦悦背对着宋景宁侧躺着,睁着眼睛看着薄纱窗帘在地上投下的一段波浪形影子,两人沉默了将近十分钟,只有新风系统发出微弱的响动。 到底是秦悦先耐不住一个翻身转过来,低声说:“我的论文进展不顺利,写不进去,看到案例就烦,你有办法吗?急,在线等。” 黑暗中看不清手语,宋景宁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正要给秦悦打字,就被秦悦一把抢了过来塞回枕头下面,恶作剧似的说:“你不许打字。” 宋景宁抬手去开床头灯,又被秦悦拽了回来压着胳膊按在床上:“你也不许开灯。” 房间里没拉最外层的遮光窗帘,月光透过通顶的落地窗洒落进来,秦悦可以清楚的看到宋景宁一脸厌烦熊孩子的表情。 秦悦嬉皮笑脸的问:“宋律打算怎么办?” 宋景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拉住秦悦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字:“源信所几百号律师,你应该不会发愁论文的事情吧。” 秦悦对这种沟通方式好像非常满意,侧着身子一手支头看着宋景宁的脸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爸跟所里的律师都打了招呼,谁敢帮我写一个字,立刻开除。我就是那个守着井还能被渴死的大冤种啊,就是那个脖子上套个饼还能被饿死的大笑话啊,那绝对是我亲爹,我谢谢他。” “你这么不喜欢当律师,为什么读研的时候不选别的专业?” 宋景宁冰凉的指尖划过秦悦的手心又麻又痒,触感很舒服。 可秦悦却微微皱眉,很突然的握住宋景宁的手指,反问:“你手怎么这么凉?我就奇了怪了,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你的手脚就没热乎过,正当年的一个大男人不应该啊,你去医院看过没有?你看看我,秋裤是什么?根本没见过。” 宋景宁五年前车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失血过多,身体多处骨折伤的极重,趟了半年多才算能正常行动。这几年为了不让维正的招牌倒下去,他什么案子都接,但他这种情况,接了案子也赚不了多少钱。 甚至连当事人都欺负他,有签了全风险代理协议不按协议内容付款的,有要求垫付诉讼费的。有时候遇到蛮横的当事人,看他们是小所,赢了官司连尾款都不付,还语言威胁的。 操心加劳累,所以宋景宁的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连秦悦都能感觉出来他血液循环有问题,手脚冰凉。 “你这样到老了估计要悬啊。”秦悦笑嘻嘻的揶揄,却把自己火炉似的身体往宋景宁身边挪了挪。 宋景宁也不恼,在秦悦的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我不适合活到老,又老又残惹人嫌弃。趁着现在脸还好看,就在这个时候结束,说不定还会有人因为喜欢我的这张脸偶尔想起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福气。” 宋景宁的话让秦悦像一脚踩空似的恍惚了一下。他是孤儿,他怕没人记得他。 刚才在浴室里对自己的提醒早就被秦悦忘在了脑后,明知道有可能是着了宋景宁的道,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腿伸进宋景宁的被子里,勾着他的脚给他暖着,秦悦贴近宋景宁的耳边,声音沙哑沉郁的说:“宋景宁,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爽到不想死为止。” 秦悦支着头垂眸看宋景宁,宋景宁抬眸看着他,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秦悦觉得气氛有点压抑,才勾唇一笑回答刚才宋景宁的问题,为什么不喜欢还要考法硕? 他故作轻松的说:“好了,回答你的问题。我爸妈一门心思让我继承源信,我从上学开始没考进前三名都跟对不起祖宗十八代一样,我压力很大的。可是我读别的专业我爸不给钱啊,不仅是学费,连零花钱都不给。我爸说考上法硕就给我买保时捷,我就屈服了一下,谁让我唯一能吃的苦,只有冰美式呢。虽然我也看不起我自己,但保时捷有什么错呢。” 宋景宁很理解的点了点头,秦悦这种家境的人,完全可以混吃等死也不愁没钱花。 未来是什么,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抽象的概念,学什么专业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不耽误他开保时捷,不影响每天他换床伴。 他继续在秦悦手心写道:“论文,要不要我帮忙?” “真的?”秦悦简直开心的要蹦起来,论文给他的压力瞬间卸下了一半。 宋景宁点头,写道:“不过也不能白帮你写,明天我要去见一个当事人,赵珂有别的事情走不开,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让你给我当个手语翻译。” 这句话很长,那种麻痒的感觉顺着手心的神经一直延伸到秦悦心里。 深夜谈心,这感觉太像夫妻了。秦悦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一直跟宋景宁在一起也不错,要不就跟他正式恋爱吧,等我毕业了就稳定下来,我妈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婚房…… 眼睛适应了黑暗,宋景宁那张秀雅的脸更加清晰了起来,秦悦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以后。半天没得到回应,宋景宁伸手在秦悦眼前晃了晃,一脸征询的看着他。 秦悦喉咙滚动,咽了下口水:“哦,那个……这句太长了,你再写一遍,行不?” 宋景宁拉过秦悦的手,在他的手心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转过了身,把脚从秦悦的纠缠中挣脱出来。 秦悦以为宋景宁误会自己不想帮他,伤了宋景宁的自尊心,他赶忙找补:“行,行,我明天没课,给你当手语翻译还不行吗?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机会学以致用,我又没不愿意,逗你一下怎么还生气了。” 宋景宁依然不理他,一动不动的躺了好一会儿,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秦悦有些扫兴的躺回枕头上,他转过身看着宋景宁单薄的肩膀,忽然有种想把手搭在宋景宁的肩上的冲动,可刚把手抬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去了。 他就那么看着宋景宁,跟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就眼皮打架。正当秦悦要睡不睡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睁大,想起了宋景宁带过来的奔驰车钥匙。 秦悦悄悄地,轻轻地揪着宋景宁后脑的一撮头发,眯着眼睛暗暗较劲:谁借你的车我早晚要弄明白,搞雄竟老子就没输过。 第7章 别怕,我陪着你 维正律师事务所因为资金紧张,三年前搬到了区看守所外的一个一楼窗改门,蓝底白字的招牌,门上还贴着一张A3纸,印着免费法律咨询。 秦悦开着自己的保时捷,宋景宁开着从潘顺心那借来的奔驰,两人一前一后把车停在了维正所门前。 秦悦看那辆奔驰就不顺眼,想知道是谁借的,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怕宋景宁对他这种超出两人情感范围的关注度起疑心。 趁着宋景宁开门的功夫,他照着奔驰的轮胎就是一脚:“破车,还好意思往外借……” 维正律师事务所现在是一个20多平米的单间,两张旧办公桌,上面分别放了两台电脑。 靠南墙放着一张两人长条沙发,靠北墙立着两个铁皮文件柜,秦悦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进门没低头,就跟门框比了回头铁。 秦悦第一次到宋景宁的律所里来,他按着被撞红的额头环视了一圈,其简陋程度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让他最受不了的是冷,取暖很差,应该是为了省钱,也没有安装空调。 即使关上了门,冷风还是能从门缝里漏进来,打着旋的钻人骨头缝。才初冬的天气,屋子里就跟冰窖没什么区别了。 “咳咳,咳咳咳……” 从早上起来秦悦就发现宋景宁一直在咳嗽,还总是按着心口的地方,气息也有些提不起来的样子,回到维正这个冰窟窿似的小破所,就咳嗽的更厉害了。 宋景宁很瘦,即便穿着大衣身子也是薄薄的一片,冻的脸色发青,眼尾微微泛着红,清冷雅致的面孔上病容很明显。 但他自己倒是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先进里屋烧了壶开水灌了一个小号暖水袋递给秦悦,用手语对他说:“拿着,很快就暖和了,这条街暖气管道坏了,过几天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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