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正常,却会在专心做着某一件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急匆匆去到庄念床边,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额头。 拇指搓揉食指的动作也随之增多,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自然就比平日里更需要烟草的安抚。 可他不敢出去抽,又怕呛到庄念,只能忍着。 有时周易看的实在心疼,会劝他去客厅里抽一支,或是敞开窗哪怕吸上两口,顾言只是摇头。 有他在的时候庄念很少躺在床上,他会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推着他晒太阳,每天对他讲很多话。 从小时候到他们重逢之后,仿佛一辈子也说不完似得。 有时候会在推着轮椅的时候说,有时候会蹲下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闭紧的眼睛说。 顾言的承受能力无疑是强大的,但太过强大的人一旦崩溃就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某日,庄念的症状稳定了很多,顾言推着他去浴室好好洗了个澡。 庄念的皮肤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白白嫩嫩的,毛孔很小,摸上去滑滑的。 他的身材也匀称漂亮,虽然不是很强壮的那一类男生,身上没有大块的肌肉,可他皮肤紧致,小腹很平,吃力的时候会出现很小快的肌肉群,很漂亮。 氤氲的水汽腾起来,将他的皮肤熏蒸的透着粉红。 顾言站在轮椅侧边,一手拦着着他的肩膀和锁骨,让人枕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沾满泡沫的手缓缓擦上脊背。 “你该庆幸我自控能力还不错,这样也能忍住不欺负你。”他的某处硬着,有时候稍一挪动位置就会蹭上轮椅冰冷的边缘,或是对方的身体。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瞬间乍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说罢,他垂下头自嘲似得笑了笑,“快点醒来补偿我。” 掌心和脊背触碰出更多细小绵软的泡沫,又被打起来的水花冲刷干净。 突然,顾言的手臂顿住。 他弓下身,拇指在庄念脊骨靠近左侧的位置蹭了蹭。 浴室的光婻鳳是昏暗的暖黄色,水汽和泡沫都挡着顾言的视线,他不得不将身体压得更低,才能看清那处。 是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暗灰色圆圈,擦不掉,像是在身体里长出来的。 顾言轻轻皱了皱眉,快速用水龙头将庄念冲洗干净,用浴巾裹住他抱进怀里。 “躺累了吗?”他将庄念放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具软软的身体就顺势仰躺在了靠背上,“以后不准偷懒,到了晚上才准上床睡觉。” 说着,他将吹风机拿到客厅,顺了一条很长的插排过来,让庄念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为他吹干头发。 这一天他们什么也没做,他抱着他,他躺在他的锁骨处,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深浓。 周易趁着手术空挡跑过来,发现整间病房的灯都关着,电视机也没开,只能透过冷白的月光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干嘛呢这是。”周易调侃道,“泰坦尼克号式的浪漫吗?” 顾言将头偏向他,薄薄的唇开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笑。 “你公司那个杜小娟联系不到你快急哭了,真的不回公司,把所有事情交给他们?”周易问。 顾言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准备把公司和现有的地皮都买了。” “什么?!”周易震惊的看着他,顺便将外卖大包的鱼肉粥和虾饺打开推过去,“现在公司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你这样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虽然顾言不多说家里的事,也从不提有关事业上的规划,可周易知道,顾言是那种需要在专业领域找到价值的人。 他天生就是一个商人,商场是能让他发光发热的地方。 “没什么可惜的,那些事情等念念醒过来再做也不迟。”他揉了揉庄念鬓边的头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他。” 如顾言所说的,他在隔天就像助理和员工视频会议说了这件事,然后寻找合适的买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直到他生日的当天,夏青川催他去买蛋糕,他才终于肯离开医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言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只要他离开太久,庄念就会离他而去。 他曾经在庄念耳边说过,如果他不想醒过来,那么自己就会去陪他。 他不会食言,只是有些难过。 庄念曾经那么努力好好活着...怎么就不肯醒了呢。 “先生,请问想选择什么口味的蛋糕?” 蛋糕店里飘着甜腻的香味,顾言盯着柜子里的蛋糕说,“面饼要巧克力的,水果只要不放芒果都好,我爱人芒果过敏。” 小姐姐笑着点头,“小尺寸的话这边就有您需要的款式,大尺寸要现做哦,两个小时,可以等吗?” 两个小时对顾言来说太长了,他等不了。 因为等不了而产生的心慌终于让他彻底收回飘远的思绪,在店员身后的墙壁上重新看了一眼这家蛋糕店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预定过。”他说着,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今天来取。”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选好了蛋糕的款式,不止蛋糕,他还订了庄念最喜欢的粉红色郁金香,就在医院附近,他最常去的那家花店。 庄念突然发高热,打了三天的针才把烧退下去。 那三天顾言仿佛把什么都忘记了,比庄念还像个活死人。 小姐姐在电脑上查着订单,声音甜美的说,“已经帮您查好了,您早到了三十分钟,这边帮您尽快打包,不好意思。” 她从柜台里拎出一袋三颗装的泡芙递过去,“辛苦您等一等,吃些点心。” 顾言接过泡芙的同时,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排在他后面定做了一个八寸蛋糕,要在这里等上两个小时。 女人啧啧摇着头,一脸可惜的闲聊着,“在医院住了三年了,真不知道该说他丈夫是深情,还是自私。” 这家蛋糕店和医院只隔了一条街,一部分受众是医院的患者,听到这些并不奇怪。 顾言转身向后走,想要找个位置坐下。 身后的女人又说,“什么人能躺在床上昏睡三年,那还叫人吗?背上全是褥疮,照顾的再好也没用,他总有不再身边的时候。” 顾言蓦地停住脚步,握着泡芙的手猛地一颤,柔软的金黄掉在地上,一摊奶油仓促的挤了出来。 女人往旁边看,热心的帮顾言捡起, “小伙子,没事儿吧,看上去脸色不好。” 顾言脸上露出几分罕见的迷茫,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褥疮...是什么?会疼吗?” 现在是网络时代,想知道什么查不到? 可顾言没查过,他不敢查,每一天都近乎盲目的按照所周易交代的,分毫不差的去照顾庄念。 女人没发现他的手在微微打颤,尽心尽力的解释道,“疮啊,一开始皮肤会变黑,然后肉会腐烂的,躺太久的人身上都会有这东西,听说又麻又痒!这肉都烂了,当然会疼啊!” “要是完全没有知觉还好,最怕的就是什么都知道却醒不过来,哎哟,那真是,活着不如死了,造孽啊...”女人忘了给人解释褥疮的初衷,转而又回到了和丈夫刚刚的话题上。 所以人常说,这世界上的悲喜并不相通。 顾言早就不想再听,女人却喋喋不休。 于是他也像那几颗无辜泡芙一样被摔得粉碎,如那些奶油,要仓皇逃窜。 不管照顾的多好,庄念…也会变成那样吗?他那么爱干净…怎么肯和“腐烂”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就算不生褥疮那东西,庄念真的愿意躺在那吗? 被人擦洗摆弄,像个破烂的玩偶? 庄念的意识,会痛苦吗? 顾言狭长的眸子沉如深潭,暗如永夜。 他想到庄念脊背上那一小圈淡淡的灰色,颤抖着用手背虚掩住想要呐喊出声的双唇,犬齿落在上面,狠狠咬出了血。 拿到蛋糕,他像往常一样,徒步走了几条街去到花店。 路上拨通了庄念主治医生的电话。 “庄医生的脑电波显示他是有痛感的,对周围人的谈话也会很积极的给出反应,这对昏迷的患者来说,是件好事。” 顾言等在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处,像每次那样轻描淡写的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主治医生经常听到患者家属询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道,“这个还不好确定,要看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和…” 没等对面说完,顾言就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的灯由红变绿,他的脚步却调转了方向,往一间药店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除了鲜花和蛋糕,他的口袋里还揣着些别的东西。 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蛋糕有融化的趋势,像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才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了,是夏青川。 看手机屏幕,除了夏晴川,周易也在十五分钟之前打过他的电话。 这些人近一个星期都在担心他精神出现问题,每天都要催着他离开医院。 现在他离开了,他们又有了新的顾虑,要他早点回去。 顾言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耳朵上,“到楼下了,还有什么不放…” 最后一个“心”字还没讲出口,对面传来夏青川强压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庄念醒了。” “顾言…你听我说…” 院区内的车辆入口有设有减速带,车轮压在上面会发出噔噔两声。 顾言立在原地,倏然被那动静惊扰到了似的,手机顺着耳边滑落。 蛋糕、郁金香连同手机一同摔落在地。 匆匆路过的人向他投去些微差异的目光,又同时被那张骄矜的、堪称高贵的脸吸引住,也被他宣红的眼吸引住。 坠落在地的响动顾言没听清,他和夏青川的对话还连通着,对面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他通通都无心去听了。 唯有鞋底触在地面上微微阵痛的酥麻清晰,唯有耳鸣中藏着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庄念醒了。 那些日日压在心头的,反复的期待、落空、无助、失落、挫败和悲痛化成了扬起沙的狂风,席卷上他的心脏。 让他酸更让他疼。 然后蓦地...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变成了彻骨的想念。 他醒了,他就在眼前,他却比过往的两百多个日夜,比过去的每一秒都更加想念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VIP病房里,卧室的门像往常那样虚掩着。 透过门扇上那面窄窄的玻璃窗,能看见屋内挤满了人。 医生、护士、夏青川、周易、赵田陈,每个人都守在那。 阳光仿佛比以往的每天都充足,金黄色的,灿灿的,铺满了房间的每一寸。 倏地,几位医生相继点了点头,脚步微动,让开了床边的一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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