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泠也没想到一次小月考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本来不想惹人耳目。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数学课代表走到周陨课桌前,小声地说:“周陨同学,数学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周陨“嗯”了声,起身走出教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地掩着,老师们谈话的声音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老张,你们班这个鹿泠是怎么回事啊?” 周陨认出来,这是他们化学老师的声音。 听见鹿泠的名字,周陨脚步顿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没有进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办公室门前听着。 “鹿泠啊。”班主任叹了口气,“不用管她了,她平日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就当班级里没有这个学生吧。” 化学老师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她做题正确率跟周陨都有的一比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空了一大片的题目——多好的苗子啊,怎么就能不管了?” “我刚从鹿泠以前的学校了解到她的情况,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因为上小学的时候得过脑膜炎,现在还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不能长时间连续用脑,别说考试了,连一节课都听不下来,”班主任也有些惋惜道:“本来挺聪明的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化学老师惊讶地说:“还有这种病?怪不得她只做了几道大题……” 班主任又道:“她这种情况,以后连高考恐怕都参加不了,毕竟考场里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而且这个病好像是没办法根治的……毕竟在脑袋上做手术风险实在太大了。” 周陨怔愣地听着他们班主任的话,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脑膜炎……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鹿泠的身上。 有个其他班级的女老师插了一句话:“可说呢,我亲戚家有一个小孩以前就是发高烧的时候得了脑炎,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现在还动不动的就头晕、犯呕——这个后遗症可比脑炎还厉害多了!” “怪不得鹿泠看着就病病弱弱的,可能也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吧。” 周陨像一樽石像似的僵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直到有个准备去上课的老师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有人在门口站着,差点儿被他吓了一跳,“周陨?来找你老师啊?快进去吧。” “哎周陨!”数学老师看到周陨,朝他招了招手,“你来了,过来过来。我想了想,你这个题提供的第二种解题思路……” 周陨的脸色难看的有些吓人,声音也极低,好像嗓子说不出话来似的:“抱歉老师,我有点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数学老师懵了一下:“……哎,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化学老师眼见着周陨走远,凑过去小声跟班主任说:“我听说你们班周陨和鹿泠好像……” 班主任无奈地一笑:“这种公子少爷的事哪儿轮得到我管,校长都不一定敢伸手。” 周陨的思绪几乎一片空白,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在不停地鸣响,越来越重、越来越痛—— 班主任的话像一根针一样绞在他的脑海里,尖锐地直往深处钻。 周陨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听错了,在没人的办公室里呆坐了半晌,才敢拿出手机,在网上搜“脑膜炎”这三个字。 浏览器上瞬间跳出来许多相关信息。 “……多发于儿童、老人、或免疫功能缺陷人群,一般由细菌、病毒感染引起……” “发现感染脑炎要及时就医,大多患者可以痊愈,少数留下后遗症……” 看到“后遗症”三个字,周陨的太阳穴好像被突地扎了一下,他沉沉呼出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后遗症患者长时间过度用脑或者剧烈的情绪波动都有可能引起不适,表现为冷汗、眩晕、呕吐,严重甚至导致休克……” 周陨想起那天鹿泠半夜惊醒,面色苍白如纸地坐在地板上,还吃了什么药。 那时候她就是浑身冷汗,瞳孔涣散地几乎不能聚焦,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不能有过于激烈的情绪……” 周陨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当时他让周叙帮忙问了医生,得到的回复是鹿泠“可能有创伤性应激障碍”。 应激障碍总会有治愈的那天,总归是“心病”。 可是脑膜炎后遗症……这是大脑曾经有过实质性损伤留下来的疾病,难以治愈,是如蛆附骨、纠缠一生的病痛。 从认识鹿泠到现在,所有的“不合理”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性情冷淡,情绪似乎总是没有起伏。 她总是不听讲,总是自学,总是在自习课上睡觉、走神,画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大圈小圈。 她的卷子只能做完一小半—— 因为她不得不这样。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周陨几乎沉重地直不起腰来。 鹿泠她才刚刚成年。 ……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幸会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以后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 鹿泠得病的时候,说不定还没有十岁…… 回教室的一路上,周陨的步子都很缓慢,好像有什么压在他的身上一样。 陆属文看到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鹿泠本来在望着窗外,这时转过头看向周陨。 周陨怔怔地盯着她,眼里的色彩都黯淡了,好像碰到了什么万分难过的事,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鹿泠微蹙起眉,低声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周陨记得她刚转到学校的那天,见到她的第一面。 鹿泠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身体修长单薄、气质寡淡清冷,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堪称“惊鸿一瞥”。 后来在宴会上,鹿泠被秦家人算计,毫无防备地靠在他的怀里……那时候的鹿泠又脆弱地像个易碎的瓷器。 周陨一直觉得鹿泠像是一樽完美、小众的艺术品——尽管有人并不欣赏,但是在他的眼里是精致又华美的存在。 可原来她有这样多不为人知的伤痕,孤独、美丽、又破碎地完整着。 周陨看着鹿泠,眼眸里涌起浓重的情绪,许久才轻声地说:“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周陨想—— 如果他们相遇在幼时,那他就带鹿泠走,此后一切都不会发生。 鹿泠会跟他一起开心、快乐地长大。 她一定没有病痛,从前平安喜乐,以后百岁无忧。 如果…… 周陨又喃喃重复:“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第22章 鹿泠的瞳孔轻轻一缩。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周陨身边的时候脚步停顿一下,低声说:“你跟我来。” 周陨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跟着鹿泠一起走出教室。 陆属文一脸状况外的懵逼表情看着他俩,虽然没听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是内心不明觉厉——周陨情绪忽然变化,大概跟鹿泠有关系。 上课铃声在两个人身后响起,而他们穿过走廊、穿过教学楼、穿过校园……坐到某栋宿舍楼后的长椅下。 是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那把长椅。 周陨坐在鹿泠的身边,睫毛冷凝似的垂着,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一言不发。 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很难过。 鹿泠静静看了他片刻:“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我。” 周陨抬起眼,可能是被冷风过的缘故,他的眼尾看起来有些发红,他哑声说:“你的病……很严重吗?” “对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鹿泠好像不奇怪他知道了自己的病,语气平静地说,“平时稍微注意一点就没关系,只是不能过度用脑,注意控制情绪就好。” 周陨感觉他的脑子好像生了锈,鹿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让他反应许久,才不至于像刀子一样直接锋利地捅下来。 上次鹿泠后遗症发作,是因为……梦到妈妈了吗? 客厅里的药瓶都快要见底了。 鹿泠从前在半夜里惊醒过多少次? 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漫漫长夜的? 周陨第一次知道原来轻描淡写的态度竟然会让人这样心疼,嗓子里好像堵了酸涩的硬块:“为什么,为什么会……” 鹿泠顿了顿,说:“小时候生了病,细菌感染,烧的很厉害。”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病的很严重了,”鹿泠轻声地说:“当时大脑和声带都受到了损伤,医生说没有影响中枢神经都是万幸……现在这样的症状都不值一提。” “你生病发烧了,”周陨像是忍无可忍,声音都有些抖,“你家人难道都不管你吗,为什么……” 为什么会烧成那样才送去医院? 鹿泠一时没有说话。 抠抠峮:二叁九伍八六肆玖六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思考了片刻,他才开口:“我父亲曾经说,以后要让我接手鹿家的公司。” 那时候鹿泠还没有生病,声音也没有变化,没有被当成女孩子养。 鹿织是女孩,以后迟早会嫁人,鹿自鸣想把他一手创建的家业留给他鹿家的人,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这个沉默内敛的儿子,但起码鹿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不至于让鹿家落到外人的手里。 鹿泠其实从来不在意鹿家能够给他什么,他想要的一直不多。 只是有人在意—— 假如以后鹿泠接手了鹿家权柄,真的能够容忍一个间接害死了他母亲的外姓女人在鹿家作威作福吗? 毕竟鹿泠得到的东西越多,别人得到的就越少。 就算鹿泠无心跟人争抢什么,奈何”怀璧其罪”。 周陨听了这句话反应许久,终于明白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因为你父亲曾经想把鹿家留给你,所以那个女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发烧不管吗?” ……周陨的猜测跟事实有些出入,但也差不了多少。 时间过去太久,鹿泠记不太清很多年前的细节了。 那时候他似乎还不到十岁,小孩子抵抗力弱,不知怎么就感染了病菌,他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脸颊烧的通红。 女人进来喊他:“鹿泠,下来吃午饭了。”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小声虚弱地说:“阿姨,我有点难受。” 女人走过来,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讶异道:“怎么发烧了。” 鹿泠轻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病了,还这样厉害。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忽然格外温柔地对他说:“没事,难受的话就睡一会儿,等爸爸回来就送你去医院,等你醒过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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