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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地心引力

时间:2024-03-24 12:01:18  状态:完结  作者:larivegauche

  梁牧也无奈,搭着他膝盖说:“我不看你牌,这样暖和点。” 他大概也猜得到池羽手里窝着什么牌。

  肖梦寒做了个“没眼看”的表情,趁机甩掉四张牌。梁牧也这才抛出三个A一个9。

  王南鸥似乎是看出来他有牌不出,轻轻笑了一声。

  池羽似乎也有点察觉,但没说什么。这局打完,帐篷外面,唐冉亭走进来,对梁牧也说:“也哥,你的电话。”

  离开了大本营开始,信号覆盖不全,全体共用两部卫星电话。

  “哎,来了,”梁牧也拍了拍池羽和肖梦寒的肩膀:“你俩加油,斗倒他啊。”

  “斗倒了我,明儿下山我不请客了啊。”王南鸥也开玩笑。

  梁牧也就笑他:“做长辈的有点儿做长辈的样啊,老王。”

  最近这几天,斗地主的输家要负责在雪天挖帐篷。三天里面两天,池羽都是老末,可他的活儿都是梁牧也做的。那个人有理有据,说但凡第二天天气有一点放晴的可能,两位滑手都要保留体力明天滑降。玩笑归玩笑,到头来,无论谁输谁赢,都是他 和王南鸥在外面清理帐篷。

  王南鸥立刻回:“我是长辈,你是啥啊?”

  池羽也跟着笑得没心没肺,梁牧也就拉过他,单独对着他咬耳朵。

  “他要放‘炸弹’的时候有个小动作,总是右手扶眼镜,你睁大眼睛好好看。”

  说完这句,他才站起来了,把腿从温暖的鸭绒睡袋里面拿出来,离开了池羽的体温,好像离开一层棉袄,他甚至都觉得有点冷。

  他跟随唐冉亭回她的帐篷。算起来,他们已经在C3等了三天。天气预报是明天可以冲顶,一切准备都已就绪。

  “今天感觉怎么样?”梁牧也问。

  唐冉亭声音中也难掩兴奋:“充电站都满电了,参数也检查过了,镜头保温器……”

  梁牧也打断她:“不是问工作,是问你感觉怎么样。”

  唐冉亭“哦”了一声,昂起下巴,十分自信地说:“很好,非常好。就是……可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梁牧也听了,鼓励她道:“你适应的很快。之前在格凸,我能感觉到,你是摸索着逐渐适应你的职位。这次,你来了,你就是摄影,你就是这个角色。”

  唐冉亭谢过他,随后又说:“也哥,你的状态也和格凸不太一样。”

  “是吗?”梁牧也在登顶日之前就会进入一种状态,比起凡人更像机器,既定程序的执行者。大到登顶需要带的器材、撤离时候的路线,小到拍摄时候的走位、相机的每一套参数,哪部机器容易电量低,哪个镜头最爱起雾,他全部都知晓。他没有空间再内观自省,也没有太注意过自己的情绪和状态。

  临时充当‘充电管理站’的主帐篷出现在面前。唐冉亭肯定道:“嗯,你好像比那时候轻松一些了。”

  门打开,唐冉亭在一堆黑色的电池中,准确无误地拿起那部卫星电话。

  “给你。艾达姐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是找你,不是找小羽。”

  梁牧也点点头,接起来。他倒是知道为什么。

  到达慕士塔格之后的第二天,张艾达给池羽打电话,他当时正在适应高海拔,身体更加容易疲倦,也就睡得比较沉,被梁牧也接起来。而电话那头,张艾达带来的,并不是个好消息。

  酷力中国集团和池羽的合同纠纷官司打到了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张艾达当然是遵循承诺,给池羽雇了最好的律师。两周之前,律师突然接到法院电话,通知他们6月23日开庭。池羽作为事件当事人,自然是应该到场,不为别的,也应该给法官留下个好的第一印象。

  梁牧也那时候仔细看过他们在慕峰的安排,若安排池羽下山后抛开其他人,立刻从喀什乘专机飞回上海,时间还绰绰有余。他不想缩短适应性训练的长度。十一天已经很短了。

  思考片刻后,他对张艾达说:“艾达,帮我个忙,这个就先别跟池羽说了。我想——让他这两周,只专注这一件事。”

  他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毕竟是高海拔连续滑降,这个团体都在突破自己,而池羽和肖梦寒作为纪录片这一段中出现的明星运动员,应该专注于调节自己的体能和状态。而池羽他太了解,他那么追求完美的人,多一件事就是多一份要圆满完成的压力。再容易的山峰也有危险,更何况这是慕士塔格,他容不得一点差池。

  只是,他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一行人都爬到了C3,却遇到极端气象状况,风速高达每小时80公里呼啸而过。今天早晨他们试了试,用上止滑带和板爪都卡不住,没法穿着板子AT(Alpine Touring)上山,更别提稳定地拍摄。这一拖就是三天,离开庭日期也就越来越近。

  “明天登顶,当天滑降到大本营,立刻坐飞机走。还是来得及的。”梁牧也说。

  “要是明天不行呢?”张艾达问他。

  梁牧也只是说:“明天百分之九十九可以。不信你可以问王南鸥。”

  有了哈希勒根那次的经验,张艾达在这件事上罕见地让了步。她只是说:“梁牧也,我不在当地,所以这次我信你,我把决定权交给你。可你也要做好准备,如果你一直不告诉他,你要一个人承担后果。”

  言罢,她先把电话挂了。

  梁牧也回到帐篷里的时候,王南鸥已经带肖梦寒回去休息了,池羽正在把雪板拿出帐篷。他眼神热乎乎的,看来是终于赢了一把。

  他开口:“刚刚没……”

  梁牧也心思还在刚刚那通电话上,愣了半拍,才解释:“哦,没事。”

  “家里的电话?阿姨不放心了啊,还是饺子想你了,”池羽丝毫无所察觉,“我是想问,你刚刚没让着我吧。”

  “饺子只会想你,”梁牧也笑了笑,“刚刚他是地主,斗的就是他,所以让你放牌先走。不是让着你。”

  “挺好,”池羽很较真,对他说:“以后也别。”

  顶灯上面夹着简易的慕峰地图,被灯光打出一叠阴影,一条反复描摹印拓的铅笔线力透纸背,被投在帐篷内壁上。池羽自己在适应性训练阶段,就制定好了最终的滑降计划。在阿拉斯加,他滑过一千米垂直高度的大线。如今,他们背靠两千五百米的滑降路线,他要记的就更多。不单是规划了滑降路线,他还默默记住了每个冰缝区的位置。

  梁牧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地图,回答道:“对山发誓,不让着你。”

  帐篷外,郭凡在叫梁牧也出来最后核查几个参数。他便让池羽先睡,有事去别人的帐篷聊。

  郭凡在C3零下二十度的天气脚趾要冻掉,梁牧也隔着一层帐篷布对他说稍等,然后俯身吻了池羽的头发。

  池羽却一反常态,拉住他手臂,示意让他吻自己的嘴唇。

  “为了明天的好运。”

  他嘴唇十分干涩。梁牧也低下头来,含住很久。

  池羽想,他要的真的不多。高山,大雪,爱人。如今,竟都在眼前。

  闭上眼睛之前,他又最后看了一眼顶灯上夹着的地图。世界在眼前缩窄,窄到只剩下一丝缝隙,只剩下梁牧也的一双手。他正亲手帮自己拉上睡袋的拉链。


第93章 刻舟

  次日,天气果然放晴,风速有所减缓。在峰顶寒冷的条件下,风吹在脸上仍如被冰碴子刮,可已经比起前一日改进不少。

  池羽和肖梦寒走在前面。两个人穿着分离板AT上山,而摄影组则穿着冰爪在后面跟拍。两个人前面有两台机器,其中掌镜的一人就是新人户外摄影师唐冉亭。

  严格意义是来讲,她是团队里第一个登顶慕峰的。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

  慕士塔格峰,梁牧也来过三次,王南鸥之前在龙山带队,得来了有六七次。摄影师团队里面几乎所有人都有高海拔攀登经验,加起来得把这座山爬了三十多遍。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正在七千米高山上记录单板自由式运动员的高海拔登山滑雪。分离板合并,固定器扣好那一刻,历史已经被改写。

  慕峰以坡度缓而闻名,顶峰并没有险峻大山的“倾倒”之感。可池羽和肖梦寒执意他们还喊Drop——两个人笑着说。这是我们自由式滑手最起码的仪式感。

  池羽到底是做哥哥的,他退让一步,让肖梦寒先从峰顶Drop In,随后,自己迷信地摸了摸两个固定器中间。

  “池羽Drop In!”随着梁牧也一声令下,他也团身减压,在肖梦寒漂亮的S轨道旁边放直板下滑。

  他扛着摄像机,在以一个很低的角度,拍他滑行时推开的粉雪。慕峰坡度不抖,流雪不是问题,也不会簌簌地成堆顺着山脊滑落。

  相反,他板刃划过的地方,如摩西分海,推开的雪如丝绸似白练,在静止的山峰上流淌。他给古老的山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力。

  那一刻,梁牧也突然想到昨天聊天时唐冉亭说的话。

  他自己确实和在格凸的状态不太一样,也不仅仅是由视角的转变带来的。多了和池羽的这层关系,按说他应该是多了千万只触角。在霞慕尼他看池羽手磨破个皮都要心痛好久,这点倒是一直没变。要说是什么变了,大概是他以为的那种“魔鬼交易”不复存在了。

  几天前,开始正式开始攀登前一晚,池羽和肖梦寒在大本营附近那个自制的简易跳台玩儿到忘我,并肩背着雪板往坡上走。池羽不知道讲了什么笑话,肖梦寒笑得很大声,又被池羽推远。新疆的太阳似乎永不落,好像他俩热烈燃烧着的青春。

  监视器后,唐冉亭看到自己手中C300勾勒出夕阳下他们的剪影,激动到落泪。

  梁牧也停下来关心她,而唐冉亭按下结束录制键,只是说,也哥,没事,我是开心的。能做这一幕的见证人,我太开心了。

  很像十年前的他自己——那是他拍《人生如山》时,钟彦云登顶那一刻他的状态。

  在百米冰瀑顶端,举着摄像机告诉自己不要发抖,控制呼吸,在监视器后激动到流泪。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驱动自己前行的,是纯粹的快乐和成就感。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就把这种感觉丢了。他要很努力,交付许多时间和真心,甚至朋友的逝去的生命,才能获得灵感。最近几年,他对纪实摄影和户外探索,都如刻舟求剑一般,自以为经历痛苦才可抵达真实。

  可谁曾想,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在霞慕尼他有所察觉,而在慕峰,这种想法愈加强烈,强到掩饰不住,连唐冉亭都有所察觉。

  睡前许多个晚上,他俩的那顶帐篷里人来了又去,拍摄计划中所有细节都被反复推敲。而池羽像背九九乘法表一样背慕峰的滑降路线图,不背完就不熄灯不拉睡袋。看着他固执的后脑勺,梁牧也竟没感觉到压力。痛苦正逐渐被一种陌生的,轻快到不真实的情绪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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