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个人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钟彦云去徒手无保护攀登的时候,从来不会事先告诉他。 郑成岭道:“那……开拍吧。” 正式要拍摄的练习线路被《星战》粉丝一语双关地取名为Skywalker(天行者)*,是号称斯阔米什最经典最漂亮的横切线之一,一共五个绳段,最高难度5.9。这条线是跨度较大的横切,站在线路起点时,是看不到完攀的终点的。 钟彦云就接道:“图拿过来我看看。我先帮你把主锁挂上,静力绳放下来,在拐点设置保护。”这条线没法从后面绕到山顶,要么摄影师背着器材自己爬上去,要么得有人先红点了,找到稳妥的地方插入岩塞,再把绳子放下来,把摄影师吊上去。 梁牧也却说:“稍等一下。” 郑成岭又抬头看,差点以为梁牧也刚刚听到“无保护”几个字,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可那个人抬手指了指岩壁,说:“横切线不太好拍,就这么看,看不出来哪个角度定点会比较好。我得自己爬一下。” 钟彦云的眼睛里露出久违的笑意。他也没多问,只是说:“好。那我俩一起吧。我领?” 梁牧也却说:“我可以。你先在底下歇会儿。” 郑成岭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外套脱下来,鞋子穿上了,坐在地上数岩塞的数量。“天行者“是条传统攀线路,岩壁上面没有任何挂片。因此,作为先锋的任务更艰巨,不但要爬上去,还要一路安排好保护点。 等梁牧也爬上去以后,钟彦云专注给他放绳。 郑成岭在旁边悄悄说:“牧也不是三年没摸石头了吗。前几周在密云天仙瀑,我问他上不上,他还说不上。” “可能那天感觉不好,”钟彦云给他放了一米的绳子,在心中默算长度,并再次低头检查梁牧也的绳尾结,“他心里有数。” 正说着话,处于二十多米高空的梁牧也一个dyno(动态动作),吊住旁边的着手点。石壁另外一侧的抓点被早上来过的其他攀岩者的镁粉染白了,有点像开卷考。 “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可能感觉上来了?看你们爬的手痒了吧。”郑成岭边说,边暗自许愿,希望梁牧也这个感觉能持续到回国,最好能心动到决定跟着他们一起去贵州。 横切段离地面不算太高,梁牧也三年没爬,放保护的时候很是保守,估摸着最高冲坠距离也就一两米。慢点是慢点,但一步步得走稳当了。 刚才钟彦云爬完徒手无保护路线回来之后那个兴奋的样子,确实是又让他想起当初年少时。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若真是打定主意不爬,怎么着也能拍。本来就是拍摄训练阶段,又是在其他场地,没必要精益求精。 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去试试吧,也没什么的。 他爬完第四个绳段,岩壁有个天然的凹陷,凹陷里面又有个凸起的圆石,像眼眶里的一只眼睛。当地人管这个叫“上帝之眼”。他就站在那里,等钟彦云跟上。 从此处放眼望去,他右手侧是蓊蓊密林,左手则是辽阔海湾,初升的太阳正在驱逐晨雾。在岩壁上的时刻对他来说总是绝对静谧的。悬于半空中,他更能看清身边的虚虚实实。 征服、占有、吸引,本质上是同一种感觉。现在想来,池羽那天晚上看自己的目光,和从钻石碗顶滑下来之后摘掉雪镜那时候无异。那是种不顾一切地想要一种东西,燃烧自己也要把命运握在手里的劲头,就为了一场比赛,一次机会,一个瞬间。 他之前觉得这种眼神让他想起年轻逐梦的陈念,可也不是陈念,也不是钟彦云,不是其他任何别的人。倒像是当年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Luke Skywalker 卢克·天行者,《星球大战》男主。
第38章 新衣 “天行者”最后两个绳段的景色,用美轮美奂来形容绝不为过。路线定级5.9,但是花岗岩有些湿滑,梁牧也在心里默默给它升了个级,得有5.10。上去以后,他才庆幸自己是亲手爬了,要不,只透过取景框看这风景,难免遗憾。 他在顶上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甚至让郑成岭把早饭帮他和钟彦云扔上来,享受这片刻清闲。吃完,他才开始布置拍摄需要的绳索系统。攀爬时为了提供弹性的冲坠保护,要统一使用动力绳,而拍摄时候需要稳定,要用静力绳,二者完全不同。 梁牧也许久不野攀,今天先锋红点一次,一个人布了快一百米的线,又扛着二十多斤重的C300、电影镜头和稳定器高强度作业好几个小时,下来的时候肩膀都有点酸。 结束时,攀登队员之一的黄鹤先跑过来看画面。 黄鹤今年才二十三,是钟彦云的老乡,也是一行人里的老幺,也算是“梦之队”一众孤僻攀岩大神里面少见的“正常人”。他性格活泼,是个乐天派,总开口闭口就叫他“梁导”。 梁牧也就没着急拆相机。 黄鹤边看边夸他:“梁导牛逼。这色彩,这还原度。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帅,来来,赶紧让我照一张……” “发给女朋友是不是,”梁牧也两天就跟他混熟了,也知道他的所有八卦,“等我一小时,回去给你导出的,这可是4K高清。” 他让黄鹤一个人回看视频,也去车上,取了自己的手机来看。 北京时间已经早上,又是三十多条未读,他强迫症一样点开每一条,直到最后——最早的一条是今天早上。来自那个搞怪的头像。 池羽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个信封,放大一看,好像是来自WinterLasts Foundation,那个环保自然基金会。 池羽言简意赅:“奖金到了。请你吃饭?” 梁牧也就回他:“刚刚一天在山里没看见。等我出来的。”他一边打字一边想,池羽还挺较真这一顿晚饭,他要真那么较真,怎么不直接请自己再住一晚上五星级度假酒店。 他图的当然也不是那个酒店。 池羽紧接着回:“那你什么时候出来。” 梁牧也说完,打开日历一看,竟然再有两天就大年三十了。他倒是另起一问:“过年什么安排。” 池羽那边,“输入中”了好一会儿。梁牧也想到,他看着也像是自己一个人住,这边没有家人吗?难道他是一个人过春节? 远处,黄鹤看完片了,正在旁边喊梁导收机器。这台C300他是租的,可不敢让别人上手,就先过去把机器拆装好。 等开车回去的路上,他直接给池羽打了个电话,问他过年的安排。 池羽就说:“我小姑带着我两个表妹来这边玩。我可能就……带他们滑滑雪吧。” 梁牧也第一反应就是他那只打着石膏的右手:“你胳膊这样,还陪他们滑啊。” “之前都说好了的,不好为了我临时改计划,”池羽一听被质疑,还有点着急,“她从小到大都帮我挺多的……而且,就是教课,没事的。我穿Step-on和TLS的鞋,都是可以单手。哦对,他们也不用我开车,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梁牧也一听他小嘴一张,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就知道他是紧张了。可他本意也没想把他弄紧张。 “他们什么时候到?” 池羽这才说:“后天。” “三十儿晚上跟他们一起吃饭?” “嗯。” “那之后呢。” “我看电视吧。除非你要……”池羽咳了一声,想说“预支上课费用”,可就是开不了口。在讲荤话这个方面,他跟梁牧也可能差着天文量级。 郑成岭还在他副驾坐着。梁牧也很有先见之明,在这个点儿上断了车载蓝牙,从听筒里对着他讲话:“吃完饭跟我来包饺子吧。吃第二顿。” 池羽想了想‘包饺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常年在国外生活,在有些事情上是有点脱节。“那……就咱俩?你不跟程洋他们过?” “不跟程洋他们过,跟我别的朋友。我们打算在山里包饺子。怎么样?” 池羽稍微有点失落,可还是答应下来。 * 去机场的车程很短,池羽最后还是自己开车去接的。他把固定三角巾拆下来,座椅再往前调一档,右手就能轻轻搭着方向盘。 也没有梁牧也想的那么严重。他开了会儿车,觉得他右手的活动范围还挺大。 池煦有两个双胞胎女儿,今年十二岁,都是女孩。名字还是池羽那个学东亚研究的教授爹起的,一个叫池一飞,一个叫池一鸣。池羽还记得池煦刚把她俩从国内带到加拿大的时候,池羽自己不过才十岁,隔着餐桌看着布丁大的两个小不点叽叽喳喳。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他不明白其中典故,就低头,使劲翻自己的中文词典。 他父亲池勉在那之后就回国发展了,他本来也没有计划留在加拿大。正好小妹和当时池一鸣、池一飞的父亲离婚,要一个人带着姐妹俩移民,他就帮池煦办完了全套手续,还把房子留给了她。当然,池煦后来知道,这一切是有个附加条件的,就是小池羽。 池勉对池煦说,这孩子省心,冬天往滑雪冬令营一扔,再有几年就可以自己开车去回。你给他留一顶屋檐睡,让他吃顿饱饭,就可以了。 也确实如此。池煦总说池羽懂事,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送一鸣一飞上学。那时候刚落地的她英语不好,外出办个事还得戴上这个小翻译。再后来,池煦开了个服装商店,池羽就去店里给她打下手。后来在雪板店,这段经历还派上了用场。 算起来,池羽得有三年都没见到她们。 池煦先把姐妹俩赶到后座,池羽下车,单用左手帮他们提行李。 她才看出来池羽的右手有点不正常,亲切地问道:“冬冬,胳膊怎么回事啊?” 池羽几年没听人叫过他小名,还有点不习惯,摸了摸脑袋说:“哦,那天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没事儿。”他从小到大都是贼大胆的毛孩子,小磕小碰不断,冬天滑雪,夏天滑板,腿上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个胳膊,实在是小事。 “那你还能滑雪吗,实在不行,我让她俩……”池煦有点难为情。 “能。你们雪票都买了。” “那这两天放假,跟我们一起去逛逛街吧。” “好。” “三十晚上想吃什么?来我朋友家,我给你做。” “都可以。” 池煦见他专心开车不说话,就又找话题说:“我看到你得奖了,真棒。以后生活上,各种方面……有什么需要的,也跟我说一声。” 池羽就很礼貌地说:“谢谢小姑。” 他从惠斯勒回来以后,是发了一条朋友圈。19号的号码牌作背景,旁边WinterLasts基金会那个麦肯齐峰形状的奖杯被他随意丢在了雪板架上面。光线昏暗,取景歪斜,很不讲究。倒是配文,池羽一语双关地写,“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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