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不是今天,而是两天之前。
银色的叉子跌落于白瓷碟,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小声说了句sorry,之后便不说话,只低头扒拉盘子里碎掉的蛋糕。显得十分礼貌,也恪守界限。
“没事,都过去了。还是要向前看。所以说——谢谢你的蛋糕啊。”梁牧也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一下,就去别的朋友那边走动了。
可往后的时间,池羽过得浑浑噩噩。他甚至不记得蛋糕吃没吃完,他又是怎么从梁牧也的公寓里走的了。只记得,他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便决定走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走出门外,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把他单薄的一件T恤浸湿了。
三年前差不多这个时候,他正站在梁熠川的灵堂外面,和他一门之隔。阴与阳,死和生,错误和正确,都只隔了一道门。
梁熠川的葬礼是他父亲安排的,在意外发生后的两周。他们只请了少数熟人来。
池羽从小都懂事,很少求人,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六岁时求父亲池勉送他回到滑雪青训营。第二次,就是求他开车载自己参加好朋友的葬礼。车祸之后,池羽胸椎压缩性骨折、左脚踝粉碎性骨折,才恢复了不到两周,腰间戴着钢板一样的固定支架,还拄着拐杖,行动实在不便。
那天,他坐在车里,眼看着父亲被拦在门外,穿着黑衣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又对池勉说,父子二人都不在宾客名单上。池勉转头回来,就要开车带他走,可池羽把车门打开,用手扳着不动,就是不让他开走。
池勉怒极,说那你下车。池羽就下车了,顽固地站定,直到所有宾客都已经进去多时,直到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
最后,一个穿着黑呢大衣,两鬓均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池羽本以为是梁熠川的家人要放他进去,起码可以看他一眼。可那中年男人径直走出大门,来到了路边,撑起一把黑色的伞。
马路对面,黑色的凯迪拉克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装,只露出一个侧脸。年轻、英俊而冰冷的侧脸。池羽便猜到了他可能是谁。
有一瞬,梁牧也看过来,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和止不住的雨帘,和他视线相对。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的样子,那扇窗户就摇上去了。车里的人转身下车,把衣服扣上,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跟随中年男人走进大厅。
葬礼上,宾客来了又去。他就站在大楼对面,如机器一样计数,从一数到十七。加上姗姗来迟的梁牧也,一共十八。每个人都能讲出最后和梁熠川在一起的时刻,每个人都对他说了告别的话。他仅仅是轻轻一打方向盘,便撞碎了十八个世界。
*
屋子里客人都走了,只有程洋留下来帮他收拾残局。他今天话也不多,梁牧也看在眼里,就问他:“你怎么了?”
程洋叹口气没说话。
梁牧也:“你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个沙沙作响的橙色外壳,“这不是池教练的衣服吗?他没拿走?欸,他人呢?我都不记得送他出过门了。”
程洋这才回过头,眼神幽幽地看着他:“用你问我。”
梁牧也仍问他:“池羽什么时候走的?”
程洋答非所问:“他对你……你是看不出来吗。”
梁牧也被他一说,也不得不停止手中在做的事,回忆起池羽这一晚上的所作所为。他一向是理性的人,认为所有的行为举止背后都有原因和动机,而所有动机都可以被分析和解释。
“不就是给我买了个蛋糕吗,他……”梁牧也停顿一下,清了清嗓子。分析结束,他觉得程洋说得不无道理。
程洋就说:“他一直在看你。”
梁牧也笑:“我是主角。”
“你自己信了就成,”程洋说。
梁牧也听他口气不像开玩笑,便也认真回答:“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是我该说句对不起。”
程洋看清楚事实后,便豁达起来,道:“那倒没事,也都是缘分。我的林子挺大的,”他退让一步,又说:“你过生日这件事,是我不应该说,对不起啊。”
梁牧也倒也豁达,他说:“嗨,咱俩用不着这样。“
他想起什么,又问程洋:“切蛋糕之前,你拍照了吗?发我一下吧。“
等他叫了车把程洋和他的一车器材送走以后,梁牧也才想起去拿池羽的橙色雪服外套。雪服外套只有薄薄一层,Gore-Tex面料,从磨损程度上就看得出来应该是穿了几年,胳膊下面的通风拉链开口处扯了个口子,池羽也不太讲究,拿块灰色的防水强力胶带贴了一下就算完事。
他拎起来外套,就听见啪嗒一声,一只BIC普通打火机从里面滑出来。里面可燃液几乎满得没有空隙,估计是他特意为了生日蛋糕而新买的。他就拿在手里把玩,点燃又熄灭,如此往复,看火苗蹿升。他突然有点想抽一支烟。
手机里传来一条信息,来自程洋。那个人到家了,先给他发了一张切蛋糕时候的照片,又把梁牧也用自己的A7照的照片全部导出,压缩打包好了发给他,说:“谁照的谁后期。”
“我不用后期,直出。”
梁牧也把压缩包打开,唯独把一张单独拿出来,然后就直接把链接丢在晚上聚会的群里。
那张照片里面,池羽只有右半边脸是亮着的。
他也不是没想到过池羽。敢在两人宽的悬崖峡谷里面斜轴转体720度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可能比在座任何人都懂。这种人不计后果,不论前程,永远在追求更高的一座山的路上。池羽的人生,是一场接一场的赌,但从结果来看,输比赢多。
桌上还放着半块他吃剩下的巧克力蛋糕,梁牧也本来要顺手扔掉,此刻又突然觉得有点饿。他就坐下来,重新拿了个叉子,继续吃了两口。
假酒太苦,蛋糕又齁甜,味蕾和思绪同时天人交战。他想到,池羽吃饭是有点破坏性在的,坐下来吃了两口,就把巧克力甘纳许上面点缀的金箔都给搅碎了。他吃东西总像风卷残云一般,好像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又想到他光滑白皙又布满肌肉的后背,肩膀拉着黑色KT绷带,小小的耳朵戴着耳钉,腰紧实而窄,他可以用手牢牢握住,然后他大概会挣脱,因为池羽的身体里总是蕴含着无限能量。
第26章 Last run
聚会那天之后,梁牧也给池羽发了几条信息,感谢他过来,谢谢他带来的生日蛋糕,最后还告诉他,你外套落在我家了。
池羽一概没回。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他被生物钟叫醒,洗漱一番之后,抓起车钥匙和背包,就摸黑上山了。为准备周日的比赛,他这几天都没有再带学生,也跟雪具店的于老板请了假。
果然,如他所料,WinterLasts野雪自由式挑战赛的场地选在黑梳山这一侧的Diamond Bowl(钻石碗)。比赛前两天,选手要去领号码牌,并听官方志愿者讲解比赛区域。池羽本来也认识志愿者,所以特意避开了人群,一早上把号码牌拿到手,去滑大山了。
从顶门滑到关门,他几乎是一刻不停。热身跑几趟之后,他一项项开始练,从陡坡高速滑降、速度控制、流雪管理,再到空中技巧,逐项在心里打钩。等做完了各项基础训练,最后两个小时,他才允许自己滑到钻石碗比赛区域,在心里默默规划比赛当天要选择的线路。
八个小时的时间飞逝,等下了山,他才感觉到自己饿得双腿发软。他从后备箱随便找了点零食,打开手机看了看。
微信里飘进来一条消息,池羽本想直接点叉,才瞟见联系人是高逸。他问,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录像。
他报名比赛以后,自然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逸。高逸好像比他还激动,说自打两年前班夫那次巧遇,他没再看过他比赛,这应该是池羽正式复出的第一个赛季,他和向薇薇一定要到场。
*
次日,多云转阴。
这几天连续都没有降雪,几个宝石碗都是硬雪。钻石碗得到的阳光更少,所以偶尔还出现结冰的现象。池羽只是按照既定的线路滑了两次,在关键崖点最多只是腾空抓板或者简单跳个360,把跳和跳连起来,熟悉线路和节奏而已。
“你说我现在求神拜佛,求连夜下新雪,是不是晚了点。”
缆车底下,志愿者已经在为明天搭建媒体区域做着准备,而敬业的高逸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两根拐杖放在旁边,拿着双筒望远镜看池羽。他旁边的相机里完完整整录下了池羽刚才的两趟滑行。
向薇薇刚在旁边Crystal Ridge滑完两趟,也过来帮他监工。在大部分FWT正赛级别以下的挑战赛都是提前一两天公布比赛场地,选手可以提前去适应和选择线路。池羽没有教练,一切都是靠朋友。野雪比赛都是开放式区域,有无数条线路可以选,到底孰优孰劣,还有哪个崖点可选,得在第三人的视角录下来才知道。高逸前一天主动提出要帮他,他就没有拒绝。
“你要相信池羽,他是东岸滑出来的,雪越烂他越牛逼。”向薇薇说。比起降雨多的西北岸,北美大陆东岸的雪场多是大冰山。当时他们之间流传着个很好笑的梗,都说最应该签池羽的是the North Face(北面)。太阳东升西落,山南面日照时间长,雪就松软,而北面容易结冰,形成大冰山。池羽的暴力刻冰在网上出了名,还敢在容错率极低的冰碴子雪上面翻跟头,久而久之,还有人叫他北面小王子。
高逸道:“确实,看着还行。就是他今天没怎么跳,哎……”
“可能感觉不对,要么就是人多。我刚刚下来一趟,看到好多选手。刚刚在碗顶排队Drop In呢。”向薇薇比较乐观。
两个人言语之间,池羽就唰唰两下滑下来了,高逸递给他水喝,另外一手把相机拿下来给他看视频。
池羽没说话,一边疯狂补水一边看视频。他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记录他滑雪数据的App提示朋友在附近。他这个App上面能有几百个好友,大部分时候他看到就直接划走了。可这次他仔细一看,竟然是——梁牧也在附近。
池羽皱了皱眉,和高逸、向薇薇说:“稍等一下。”
打开微信,果然又看到梁牧也的消息:“今天我在BC这边,衣服给你带上不?”
发送时间是今天早上。池羽滑得太专注,根本就没看到。可手机上面,显示那人位置的的白色小圈和自己的距离正一点点缩短。
池羽从两天前扮缩头乌龟缩到今天一早,看到对方直接要过来找自己,终于再也躲不过去。他一个电话打到梁牧也手机上方。
刚等对方接起来,他就大声说他:“你别上alpine(高海拔),今天天气不好,你一个人上去了都不知道怎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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