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赶紧的,编剧那边在催我们了。” 邹渚清的手一顿。 沉默片刻,他放下手机,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其余几位主演陆陆续续抵达,邹渚清坐在中间,低头仔细看着剧本。 围读开始,主演们纷纷沉浸到角色中去。 《不似春风》这样大背景大结构的故事,演员在研究剧本时,总会有许多故事脉络无法理清楚。王璨于是搬了个板凳往演员们身后一坐,亲自接受拷问。 以往邹渚清在剧本围读时,总是反响最多的那个,今天却出了奇地沉默。 “渚清?你有什么看法吗?”郑闻叫住了他。 邹渚清像是刚刚回神,微笑回道:“我没什么见解。” 郑闻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随后丢出了一句:“一会儿结束,你来找我一趟。” 邹渚清怔住。他现在像极了被班主任吩咐下课去办公室找他的学生。 他虽然不解,但仍点头答了好。 围读结束后,邹渚清按嘱咐找到了王璨。 她正坐在导演棚子下的桌子前,笔杆子一戳一戳点在剧本上。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向邹渚清。 “坐。”她指了指身前的板凳。 邹渚清坐到了她的对面。 郑闻将手中的剧本推给了他,问道:“围读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拿的剧本了。这一段……”她指了指做好标记的一部分,“你在本子上写了很多注释,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邹渚清读了两遍,心下了然。 “当时在看的时候,觉得这一部分的剧情,不太合乎逻辑。想了很多解释角色活动的原因,但还是不够清楚。” 郑闻点了点头,看向他:“那剧本围读的时候,怎么没提出来?” 邹渚清垂下眼睫:“对不起郑编,我……当时在想别的事。” 郑闻手中的笔在桌子上点了两下,发出嗒嗒的响声。 “心里装着事,可演不好摇华。他心宽的很,没什么事儿能让他牵肠挂肚的。” 邹渚清的眼神落在剧本上,轻声道:“我明白。” 郑闻又打量了他两眼,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郑闻打开了电脑,调出了剧本的文档,放在邹渚清面前,“这段剧情里没出现你演的角色,怎么会关注它?” 邹渚清想了想,然后道:“我其实还挺爱看书的,上大学那会儿天天看小说和戏剧。” “我发现越是有深度,能让观众思考的作品,反派的人物形象就越丰满。” 在名编面前谈论故事,邹渚清到底还是有些虚,他抬眼,试探性地看向郑闻。 “接着说。”郑闻冲他扬扬下巴。 邹渚清定了定心神,接着道:“当反派有一套清晰合理的行为逻辑时,整部作品往往能够更多面化并更值得讨论。” “如果这套逻辑里拥有能够引起观众共鸣的点,反派角色反倒会受到观众的喜爱,比主角的热度还要高。” 郑闻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指了指屏幕:“所以呢?我的剧本存在什么问题?” 邹渚清摇了摇头:“问题当然算不上,这只是我的想法。我觉得这个副本里的角色,看似行为活动有理有据,实则缺乏非做一件事不可的道理。” “他们更像是推动主角感情发展的工具人,尤其是反派,完完全全成了助攻。以我看来,有些扁平化这些角色了。” 他说完,下意识去看郑闻的脸色。他这番话,冲一个获奖无数的编剧来说,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可郑闻既然问了,就代表她想听自己的真话,那么他怎么想的,就要对她怎么说。 郑闻托着腮,转动手里的笔:“你知道《不似春风》是我的处女作吧。” 郑闻在成为业内无人不知的名编前,是个热度颇高的网文作者。她的第一部玄幻小说,也就是《不似春风》,刚一发出就一炮而红,成了当年最火的网络小说。 邹渚清点了点头:“是的。您的其他几部作品我也有看过。” “当时的我带着年轻时候的傲气,觉得自己笔下的东西什么都是好的。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选择坚持按自己的想法写下去。” 她冲邹渚清笑了笑,接着道,“但现在作为一个合格的编剧,我能明确地告诉你,这一段的确有问题,你的想法是对的。” “我将这部分剧情的重心放到了推进主角的感情线上,自然而然就会功利地把其他角色当作助推的工具。” “绝大多数人在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将注意力也跟着转移到情感冲突上,主角之间感情升华带给人的冲击,会不自觉让读者忽略其它角色的行为合理性,反倒期待所谓的‘助攻’戏码。” 郑闻向邹渚清投去赞赏的眼光:“像你这样能够在主角高光点,给予每个角色同等关注度的人,倒是不多。” 她将鼠标递给邹渚清:“来,你来告诉我,这段你觉得怎么编排合适。” 邹渚清愣在了原地,他很少有这种惊慌无措的时候。 “您的意思是,让我改?” 郑闻强行把鼠标塞到了他的手里:“得了,别告诉我你没自己试着改过。” 邹渚清哑然。郑闻还真没说错,他还真的胆大包天曾试图修改其中人物的对话。 可修改网文和改写一个已经成型的剧本,那可谓是天差地别。 邹渚清再次在心里感叹这位厉害的女编剧不寻常的心脑回路,他思索再三,还是想着推拒:“郑老师,我只是个演员,我读过书但真没写过多少字,我不……” “再磨磨唧唧我就把你脑子里想着谈恋爱不好好读剧本的事告诉刘导!” 邹渚清眼都睁圆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郑闻:“我,哪儿就……” 郑闻见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那样子,嗤笑一声道:“我活了四十多岁,写了二十多年书,笔下角色谈恋爱的时间比你和我年龄加起来都多。一看你那样子就知道症结在哪儿呢。” 她一指电脑,很不留情面地对邹渚清道:“趁今天除了围读没别的事儿干,你好好改。” 邹渚清握着鼠标,一手摸上键盘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 反派都有行为逻辑,可他现在觉得郑闻是一点逻辑也没有。 刚吃过饭的刘文尹捧着肚子走到棚子下头来,邹渚清余光看见他,像是见了救星。 “刘导!刘导!郑编叫我改剧本。” 邹渚清话里话外都是求救信号,可偏偏刘文尹只是睁着他的小眼睛朝邹渚清二人扫了两眼,懒懒道:“改就改嘛,改完发我看看。” 邹渚清觉得自己说这个剧组不正常的评价愈发地中肯且正确。 郑闻霸占了邹渚清的一整个下午,压榨着邹渚清做她的码字机器。 郑闻从不对邹渚清写出来的东西做过多评价,只是简单的一句“好”或“不好”,“改”或“不改”。这行事风格,倒让邹渚清莫名其妙想起了贾平。 从郑闻手里逃脱,往住处走的时候,邹渚清险些忘了自己是个演员。 他倒在床上,睁眼闭眼都是角色心理,角色冲突。 他静下心想了想,发现他不讨厌这种感觉。这种笔下人物由自己赋予灵魂的感觉。 他像牵着线的人,指尖下的玩偶按照他的意志上演一出又一出故事,传递着他想要传递的情感。 他不禁想起白桦的话。 她说,他可以考虑试着写剧本。 当时的他对这件事没什么概念,更不存在兴趣。在郑闻手下这么磨了一下午,才窥到了一点点门路。 他想,或许他可以发展一项新的爱好。 想到白桦,邹渚清不可避免的想起周弑青。郑闻的压榨,让周弑青短暂地从他脑海中退场,一经想起,便只剩下酸涩难言的想念。 他走到床头,拿起手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了他思念的喻体。 他刚划开屏幕,一通电话便拨了过来。 他的心怦怦狂跳,不假思索便立刻接起。 “喂?”邹渚清的呼吸声很重。 “知道你可能在忙,但还是想着碰碰运气。”周弑青低声道。 邹渚清呼出一口气,像是想要将心口全部的情绪倾泻而出。 “你运气好,我刚刚从片场回来。”他笑着对思念的人轻描淡写地讲。 从前邹渚清总喜欢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和周弑青讲片场有趣的事,如今角色交换,邹渚清反倒成了那个倾听的人。 Steve的剧组不好呆。 亚裔演员本就处于不讨好的位置,更别提周弑青对于他们来说是张新的面孔。明里他们欣赏周弑青不输于老油条的演技,暗地里却也不太愿意给他好脸色。 “我以为我会很难接受这种区别对待,不过庆幸岁月和见识能让我有不同曾经的心态,这里的日子竟然也并不是很难熬。” 周弑青说到这儿,柔下了声音:“其实更多是因为你。” “我吗?”邹渚清轻声道。 “余下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想你,没什么心思,考虑他们那些弯弯绕绕。” 周弑青笑着道。 邹渚清勾起嘴角,心中的郁结在不知不觉的消散。 “怎么光说我了,平时不是很乐意跟我讲剧组里的七七八八吗?” 郑闻的名字几乎是在下一瞬脱口而出。 “你说她到底是为什么?编剧组人那么多,抓着我一个演员霍霍?” 周弑青那边安静了片刻,邹渚清不解地出声询问。 周弑青道:“这位郑编剧,貌似是北影的老师?” “是啊,”邹渚清不解道,“这怎么了吗?” 周弑青一下想通了关窍:“贾平是北影毕业的。” 邹渚清怔怔道:“他是郑闻的学生?你是说他跟郑编提起过我?” “恐怕次数还不会少。你天天跟他唱反调,他少不了找自己的老师出谋划策。” “郑编估计也想看看,自己学生都犟不过的人,看文章的水平究竟是怎样的。” 邹渚清恍然大悟道:“我当时还说呢,郑编某些地方简直跟贾平一模一样。” 周弑青想起贾平的“再来。”,瞬间明白了邹渚清的意思,笑着道:“你还真是被这师生俩折磨的不轻。” 邹渚清想了想日后呆在剧组的生活,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被郑编一通碾压,我倒觉得我真能试着写写剧本。” 周弑青对此持支持态度:“你只管去做就行,你写出的剧本,我给投,夏凯给导。” 邹渚清乐了:“不管质量吗?” 某些人很是霸道:“我昏君啊,你开心怎么着都成。” 邹渚清琢磨琢磨,还真觉得说不定可行:“那我这处女作的规格估计是业界最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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