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没有说话。 葬礼的氛围太过平和,寂静成了温柔,抵消了尴尬。 他轻声道:“伯母,我其实明白您和伯父的意思。” “我和弑青无论怎样看来,都不算是合适的伴侣。” “但无论是他,我,还是老师,都清楚这一点。我们曾因为种种分歧和不和选择放手,可时间的沉淀没能让我们更加理性,反倒让思念和爱意发酵。” “我们想念彼此的一切,好的,不好的。” 不远处,周弑青的身影挺拔显著。白桦扭头,果不其然在邹渚清的眼里看见了他的影子。 “我知道如果和您谈论爱这个东西,可能会显得我们年轻而不切实际。可您和我一样都是演员,我相信您明白,正是不切实际的东西,才是美丽的,富有感召力和生命力的。” “而于漂浮虚幻中的那一点现实也因此有了更深的意义,哪怕破烂不堪,尖锐讽刺,都能让一切变得更加完整深刻。” 不远处,周弑青扭头,四处找寻着什么。 邹渚清轻声道:“为什么要只把目光放在残破上,而忽略了那么多美好呢?如果真的爱,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为什么一刀切的选择放弃?” “我只知道,如果不再试试,多年后我回想起他,回想起我,我会后悔。而我生性肆意,讨厌后悔和力不从心。” 周弑青的目光穿过黑白的人群,与邹渚清相接,落到到他眼底成了彩色。 他勾起嘴角:“这一次,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也请您相信我们,哪怕不信我们,也要相信老师。他曾那样祝福我们。” 邹渚清看着周弑青。 划破死亡带来的沉寂、悲痛、哀缅,周弑青越过形形色色的人,向他走近。 白桦看着周弑青走来的身影,轻声对邹渚清道:“你说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为没有勇敢再试一次而后悔,那么我希望你同样不会因为今天对我说过的话而后悔。” 周弑青才站定在邹渚清身侧,闻言皱眉,侧目问道:“什么话?” 白桦没有应他,而是笑着,转头看向邹渚清:“小清,有没有人建议过你去写剧本?” 邹渚清愣了下:“什么?” 白桦却没再多做解释,摇了摇头,冲他们摆摆手:“没什么。你们聊吧,我去找谨呈。”随即转身离开。 周弑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忍住问道:“她都跟你聊什么了?” 邹渚清这会儿还在消化白桦最后一句话,答话也迷迷糊糊地:“就记得我好像说了一大堆。” 周弑青好笑的捏住他手腕晃了晃。 邹渚清左品右品,没品出叫他适合写剧本是怎么得来的,却恍惚品出了白桦话外的意思。 他猛地抓住周弑青的手:“我怎么感觉伯母好像同意了呢?” 周弑青一怔:“你怎么感觉?” 邹渚清晃晃脑袋:“我就是感觉。” 葬礼结束后没几天,周弑青就送走了周谨呈夫妇。 去机场的路上,周谨呈问周弑青最近有什么打算。 “盯着手头投的新电影吧。然后抽空回趟英国法国。” 周谨呈皱眉:“回去干什么?” 周弑青道:“我在那边认识几个行业里的朋友,打算找他们帮点忙,一起聚一聚。” 周谨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机场前,周谨呈别别扭扭半天,最后还是走到周弑青面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别拗,以后好好过。” 回去后周弑青把这事告诉邹渚清,电话那头的人信誓旦旦道:“是伯母,肯定是伯母给伯父做思想工作了。” 周弑青哭笑不得:“你就那么确信我妈被你说服了?” 邹渚清非常相信自己长篇大论的感染力,十分不悦地拒绝周弑青对他的一切质疑。 说着,邹渚清脑子里又闪过自己那个离谱的念头:“哎,你说,我去写剧本怎么样?” 周弑青轻笑:“你能行吗?” 邹渚清不乐意了:“干什么瞧不起人啊,你以为我没……” 周弑青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没什么?” 邹渚清心虚,含糊着打算混过去。 他喜欢读东西,大学时候就喜欢。读的多了,便喜欢随手写点什么。后来他把写好的一些笔记放在微博上,意外收获了不错的反响。 至于心虚是为什么,自然和周弑青脱不开关系。 电话那头的周弑青闻言,没拆穿他,转而问道:“写剧本的话,你感兴趣吗?” 邹渚清想了想,还是道:“比起演戏也就还好吧。就是觉得蛮新奇的。以后再说。”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看时间太晚,便挂断了电话。邹渚清以为已经翻篇,周弑青却暗暗把邹渚清的话记到心里,改天让杜金留意超话里活跃的账号。 基金会的事宜逐步转交给了专业组织人员后,邹渚清才开始恢复自己的工作。 之前退出的剧组或推掉的剧本都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演员。邹渚清手头一时间空了起来。 他想起了周弑青投的那部电影。 邹渚清于是拿出电脑,打开邮箱,调出了杜金发给他的剧本文档。 是他熟悉并多次拍摄过的古风玄幻题材。 《不似春风》 故事围绕着众神开展,却处处可见人的影子。 善恶,爱恨,信仰,人性。 这些统统被融进一个故事里,像是树的藤蔓从主干中攀出,让这个故事繁花似锦般漂亮,又如平川落日般恢弘。 然而最吸引邹渚清的,还是主角摇华。 这是一个为他而生的角色。 摇华此人,灿烂肆意,复杂又简单。他的举动,姿态,话语,都让邹渚清熟悉。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他,认识他,也想要成为他。 邹渚清沉浸在故事的跌宕起伏中,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唤醒邹渚清的是赵小婉的一通电话。 他眼睛还沾在屏幕上,一手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渚清!”赵小婉清亮的声音传过来。 邹渚清被她过分愉悦的语气吸引回了注意力。 “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小婉大着嗓子道:“我跟夏凯来医院了。” 邹渚清皱眉。最近几个月,医院给他的印象总是不太好,总觉得那不像是能传来好消息的地方。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夏凯憋不住了,直接夺过手机冲着听筒喊:“我要当爸爸了!” 邹渚清黑着脸,下意识回嘴:“你当谁……” 话音没落,他猛地反应过来了夏凯的意思。 “把电话给小婉!你快点的!”邹渚清急道。 赵小婉笑嘻嘻接过了电话,冲他接着道:“已经三个月了,前天就怀疑是了,今天夏凯带我过来看,我们才确认。” 邹渚清百感交集,一时除了恭喜说不出别的什么。 短短几个月,太多事情发生又悄然归于无。 有人离开,有人新生。 邹渚清握着话筒,他想起方裘。 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注定,是一种延续,一种传承。 又或许是方裘正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不会走,他送来了最珍贵的礼物。 邹渚清又盘问叮嘱了赵小婉和夏凯许久,赵小婉听得都要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听起来比我这个准妈妈还懂行……” 邹渚清严肃道:“你别管,我说的你记着就行。” 赵小婉连连应声,快要挂断电话是忽然想起什么,冲他道:“对了渚清,我跟夏凯进妇产科前,看见周哥了。” 邹渚清一愣,皱起眉:“周弑青?他去医院了?” 赵小婉也被他问得一懵:“周哥的身形我们俩看错不了。原来你不知道啊?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没跟我说。他去那儿干嘛?” 赵小婉道:“我们也不清楚。他没看见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走了,刚好号叫到我们,我们就进问诊室了。” 邹渚清问:“看见他从哪儿出来了吗?” 赵小婉想了想,然后答道:“好像是心理科?” 邹渚清心下一紧:“他到那儿做什么?去看病?” 赵小婉见他情绪不对,连忙出声安慰道:“哪能啊,估计是来探望人的吧。周哥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能来医院看啊,这媒体不得传疯吗?” 邹渚清闻言,冷静了下来。赵小婉说的有道理,周弑青知道分寸,再说这么大的事,如果真有什么,周弑青也不会不告诉他的。 邹渚清暗暗告诉自己,周弑青答应过的。不会再瞒着他。 挂断赵小婉的电话,邹渚清仍觉心神不宁。犹豫着,最终还是拨通了周弑青的号码。 “小清?怎么了?”周弑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你在车上吗?”邹渚清问道。 “对,”周弑青低声道,“我刚从医院出来。” 听他这么说,邹渚清已然松了口气:“你去医院干什么?怎么没跟我说?带人了吗?有没有被人认出来?” 周弑青感到他的不安,柔着声线道:“去探望我妈的一位朋友。你最近忙着选剧本,我跟你讲了你肯定想着跟我一起,我怕打扰你选剧本,就想着回去后再跟你打个电话说。杜金跟小李都跟着呢,没什么人能认出来我。” 邹渚清反驳道:“拉倒吧,夏凯跟小婉也在医院呢,一眼就认出来你了。还说你从心理科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周弑青一顿,下意识看向驾驶座的杜金。 “心理科和妇产科都不在一个楼层,小婉记错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别担心。”他笑道。 其实周弑青挺冤的。 白桦打电话告诉他,她大学的一位表演系同窗好友生病住了院。这位同窗于她有恩,她于是就想让周弑青代她去慰问慰问。正好周弑青周末空闲,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 可谁知道这么巧能碰上赵小婉和夏凯,赵小婉还瞎猫撞上死耗子,吐出个“心理科”。 周弑青转移话题:“小婉和夏凯怎么也去医院了?” 听他提起这个,邹渚清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笑着大声道:“夏凯要当爸爸了!” 无论是谁,在得知不远的将来能够迎接一个新的小生命时,都不免会动容。 周弑青眉眼带笑,轻声道:“太好了。” 邹渚清学着他的语气:“太好了!” 周弑青被他逗笑,捧着手机抿唇不语。 邹渚清乐完,神秘兮兮地接着道:“我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周弑青疑惑:“什么?” “我看了杜金发我的剧本。你投的那部戏,我接了。” 邹渚清说完,等着周弑青喜出望外的回应,结果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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