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他日思夜想的面孔,因为头顶的白炽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晕。 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觉。 沈焰上一秒浓郁的困意,这会儿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四目相对。 时竟再次唤道:“……沈焰?” “嗯。”太久没进一滴水,加上彻夜未眠,少年的嗓音沙哑低沉,就像被砂砾打磨过一般。 得到回应,时竟诧异地调转轮椅方向,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荒谬,却又隐约肯定的感觉:“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层住院楼里,总不能还有其他是要沈焰来看望的人吧…… 沈焰整个人清醒起来,直起的背后重新懒散地靠回了椅背上。 瞳仁漆黑,直勾勾地望着他,嗓音沙哑,语气却很淡漠:“学长觉得呢?” 时竟:“……” 经历了昨天一天的接触,时竟似乎对沈焰的脾性有了点预知的能力。 这熟悉的姿态和语气,他敢肯定,如果自己的回答是不知道,一定会被狠狠凶一顿。 时竟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没等沈焰回答,一旁的工作人员给出了答案:“这位原来是您的家属吗?我五点半来换班就看他坐在这里了。” “还是头一回看到离门禁前那么早,来等开门探望的。” 那就是足足在门口等了一个半小时多。 时竟难以置信沈焰五点半就坐在了这里,他复杂地看着沈焰:“你怎么来的那么早?” 本就因为工作人员点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沈焰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 于是面对时竟的问题,声音沉到染着燥意:“谁规定了不能来那么早?” 倒还真没有这样的规定。 时竟被噎住,话题没法进行下去,又想不到该用什么转移话题。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扣着扶手上包裹的皮质,足以显露出他现在内心的犯难。 好在,电梯及时救场。 缓缓敞开的电梯门给了时竟化解尴尬的机会:“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说完,他重新调转轮椅。 就在他即将准备推着轮椅进到电梯里时,沈焰的声音利落地在背后响起:“去哪?” 时竟推着轮椅的动作一僵,偏过头看他。 话在嘴里饶了两圈,直到被沈焰的黑眸盯得再也不能沉默下去:“我去做检查,七点半的。” 一贯照顾哥哥的弟弟此时却意外不在身边。 沈焰也不管人为什么不在,拿起腿边的雨伞,起身来到时竟身边,自然推上轮椅:“我陪你去,几层。” 被推进了电梯,时竟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听到沈焰的问题,下意识就回了句:“二、二层。” 电梯门缓缓关上,朝着二层往下移动。 电梯四周镀的是镜面,时竟一抬眸就能透过镜面,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沈焰。 少年单手插在衣兜里,懒洋洋地背靠在电梯上,似有所觉,眼皮一掀,黑眸瞬间捕捉到时竟的眼睛。 时竟莫名心慌地避开。 可四处是镜面,视线避无可避,哪怕是余光,他都能察觉到沈焰仍旧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他要把盯出个洞来似的。 气氛沉闷又尴尬。 时竟觉得再不打破这份沉寂,他就要被闷死了。 他扣着轮椅扶手,紧张得指尖都微微泛了白,喉结滚动了好久,才找到声音:“沈焰,你那么早来医院,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时竟明显感觉到,沈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凉了几分。 沈焰:“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找学长了?” 时竟头皮发麻:“能……能的。” 电梯期间没有任何楼层进人,一路畅通地到达了二层。 时竟都没能有推动轮椅的动作,就被沈焰不紧不慢地推了出去。 紧接着,怀里被放进了一把折叠捆好的雨伞,低头纳闷地一看,是他昨天让时宥给沈焰的那把伞。 少年冷沉不失好听的声音同时响起:“我来还伞。” 闻言,时竟更纳闷了,就为了还把伞,那也来得也太早了些。 时竟微微偏头,视线上移,扫过沈焰的面庞时,轻易地捕捉到了少年眼底淡淡的青色:“你来了其实可以直接联系我的。” “这样用不着在门口等那么久。” “是么……” 少年丢下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时竟的轮椅突然就停滞不再往前。 他眨了眨眼,不明白沈焰怎么好端端停了下来。 眼看时间可能要不够了,正当他准备提醒沈焰一句,以示催促的时候,沈焰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眼睛里的凉意尽数撞进时竟的黑眸里,他心里莫名一咯噔。 下一秒,就听见沈焰似笑非笑,语气充满危险的声音一点点响起。 沈焰:“学长倒是提醒我了。” “我那么多的联系方式,被学长拉黑得干干净净。” “学长是打算让我怎么联、系、你?” 小狼狗09
第9章 时竟接不了话,沈焰的话一出口,他的脑袋就直接陷入了宕机的状态。 原先他只是稍稍偏过脸,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沈焰。 而沈焰说话间,他已经不受控制地扭过半个脖子。 面部表情失去操控,仅有微微瞪大的眼睛,能展露出他此时内心的混乱。 放在他腿上的雨伞,已经顺着他倾斜的腿滚到地上。 但是时竟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 少年居高临下且轻飘飘落下来的目光,仿佛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子,又冰又凉,直窜脊梁骨。 凉到时竟都有一瞬的错觉。 这里要不是电梯,是楼梯的话,他会不会就这么被推下去。 这么一想,早就被他坐习惯了的轮椅,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他暗自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沈焰看着凶,但见面到现在,动手的事从来没有过。 单单就只是凶而已…… 时竟单手握住轮椅上移动轮椅的手圈,扬着脖子,对上沈焰黑魆魆的眼睛,又不自在地垂下避开。 找回声音,他磕巴地道:“我、我把你拉黑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把你拉黑了。” “学长什么都不记得了,拉黑我的事情,又怎么会在乎。”沈焰睨着他僵硬的脸色,语气平静却不失嘲讽。 只不过堵了一整晚的气闷,犹如被一根针轻而易举地戳破,已经慢慢地开始往外泄。 沈焰说完,留给时竟消化的时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慢悠悠地伸出手。 手还没伸向掉在轮椅边的雨伞上,堪堪擦过时竟的肩膀时,青年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猛然往后一缩。 沈焰:“……” 他侧目,瞥见时竟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和担忧,以及感知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防备气息。 沈焰脸一沉,后知后觉时竟是在怕他,迅速捡了地上的伞,直起身,胸口微微起伏。 刚才还往外泄的气闷,重新开始往里钻。 他气狠了:“你觉得我会对你动手?” “没……”时竟忙摆正了身形,摇着头想要找借口解释,“不是的。” 但是当他对上沈焰的眼睛时,找借口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少年还是那副凶狠的模样,眼神的凌厉仿佛放到夜间,都能变成侦查一切的血色。 可是时竟离他很近,往深处看,那里藏着连对方自己都压抑不住的受伤。 让人心尖止不住地一揪,搪塞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口。 时竟承认,他确实是害怕沈焰会对他动手。 实在是眼前的人太凶,每次凶得像头随时都会咬人的狼一样。 在那之前,他还胡思乱想了一通。 所以在沈焰突然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下。 时竟知道自己误会了,想要道歉:“沈焰,我……” “闭嘴。”沈焰不想听,青年短暂的沉默,他有什么想不明白,“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强调了两遍,“不想听”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时竟投过来的目光也被他巧妙的避开,然后只能看到他微扬的下巴,和滚动的喉结。 轮椅被沈焰重新往前推动。 时竟还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由于惯性整个人都晃了下,差点整个人都从轮椅后仰而出。 沈焰紧急刹住,见人没有摔出去,气急地训了一声:“坐好!” “哦……”时竟乖乖地转回去坐好,雨伞被重新丢回了他的怀里,他连忙双手抓紧,“我…坐稳了。” 比起轮椅惯性带来的心惊,少年的凶巴巴更加让人心憷。 沈焰一声不吭,确认他确实坐稳了,才慢慢地把轮椅推动起来。 时竟低着脑袋,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再回忆起刚才沈焰眼神里的那抹受伤,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人天刚亮就来医院等着开门,就为了给他还一把无关紧要的伞。 给出去的时候,伞页散乱的不行。 可还回来的时候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看不到一个。 现在就算被他气狠了,被他误会了,也没发多大的脾气,更没有要甩手不推他去检查室的意思。 虽然沈焰强调了不想听他讲话,但是他还是想把自己的解释说给沈焰听。 哪怕消气的效果不大,可至少不用让沈焰自己去消化这份怒火。 不然积压的越久,到了哪天压不住的时候,就是引发矛盾的爆发点,那会一发不可收拾。 “沈焰。”这次时竟没有回头,而是坐在轮椅里,低着脑袋轻声唤了声,嗓音里浸着独属于他自己的温软。 每一个字都染着温和,仿佛成了某种安抚人情绪的药剂:“我和你道歉,我不该误会你的,对不起。” 不管沈焰听不听得进去,时竟都要说,而且要在沈焰凶他闭嘴之前,把话说清楚了。 他继续道:“是…是你刚才太凶了,我就是有点怕,然后你又一声不响地把手伸了过来,太突然了我才会想躲的。”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不躲了……” 往前移动的轮椅再次停了下来。 时竟屏住呼吸,交握在雨伞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安静地等着身后的人对他降下审判。 早在时竟把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沈焰撑在轮椅推柄上的双手就一分一分地用力。 使劲到指尖全都泛了白,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凸起,却始终没有松开。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克制住内心肆意汹涌的各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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