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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平兰山这些天，林泓羽还是第一次下山。梁子琛开车来到元桥街，熟门熟路地去了家门脸惹眼的茶楼，门上一块大匾：永胜茶楼。
真特么俗气。
林泓羽暗自腹诽。
门口几个马仔认得梁子琛，横竖不是地跟他们磨叽了会儿才放人上去。姚泉不在，只蛇仔带着一小帮人在二楼吃早茶，早把他们在一楼跟人差点动手脚的画面尽收眼底。
“哟，稀客呀。”
人来了，蛇仔也没起身，故意架着二郎腿拿着把扇子装样。
梁子琛废话不多说，直接把契约扔到桌上。“东西拿来了，别拐弯抹角，赶紧签了。”
昨儿个刚顺利出了口恶气，蛇仔这会儿正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他故意捏搓几下下巴，摆出膈应人的姿态来，“哎唷……没记错的话，昨天可是你们童先生巴巴地叫我们泉哥为他保守秘密，这，”
他拿扇子敲敲桌面，“这是要求人的态度？”
梁子琛浓眉虬起，“撒泡尿照照镜子！这铺子是姚泉没脸没皮问童先生求的，要不是童先生顾念永胜堂好歹有几个曾经的自家兄弟，为了当年同生共死的情面，怎么会跟你们这帮人多费口舌！往后永胜堂再敢蹬鼻子上脸，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旧情！”
“好你个铁头琛！”蛇仔猛地砸下茶碗，桌边几个立刻威胁意味十足地站起身，将他俩围住。
蛇仔蹿上前来，插着腰，一口黄牙配着茶渍味，熏得很。
他指着阿琛的鼻尖儿，又不敢真下手打，万一再闹出事搞得到手的铺子出了问题，姚泉一定拿他试问。
“我蛇仔不跟你计较！”他放下狠话，又去打量林泓羽。这男人五官亮堂，皮白有神，一脸气傲，明明是张生面孔，却一来就把自己揍得差点归西，叫他怎么不恨得咬牙切齿。
林泓羽垂着眼皮蔑他，就把嫌弃写在脸上。那蛇仔本就长得瘦尖，气势差了不止一截儿，一被这么看不起更是气得牙痒。“小白脸儿，在我永胜堂的地盘你横什么！”
林泓羽扫了眼四周，“原来是永胜堂的铺子啊，怪不得没生意。”
“我！”蛇仔挥拳，阿琛往前上了半步，直接钳住他的手臂。
那些跃跃欲试的马仔立刻上前一步。
“别动！”蛇仔喊。之前丢了永胜堂脸面的事儿他就被姚泉收拾了一顿，这会儿气焰不敢太过嚣张。他使劲儿抽了抽，才抽出手来。
不过他倒是精明，恶狠狠地瞪着阿琛，回头朝手下道：“先把合同收了！”
望他们急不可耐地检查合同真假，又生怕自己这边改变主意、飞快盖下签章的样子，梁子琛真是多看一眼也嫌脏。
那合同都是真的，他们自然满意。
“劳烦转达童先生，合作愉快。”蛇仔歪撇着嘴，把副本递上。
林泓羽拿了，转身就走。
“等等。”蛇仔踱着步子转过来，用一双狡黠的三角眼上下扫他，“小子，我记住你了。以后出来，当心着点儿！”
林泓羽咬紧下颌，立刻傲起下巴准备跟他横上一横。
阿琛不想与他多废话，“我们走。”拉住林泓羽，撞开人群下了楼。
粗犷的皮卡车高速行驶在曲长的马路上，林泓羽胳膊肘撑着车窗望外面迅速滑过的风景。
“给。抽一根。”
阿琛从抽屉里翻出半包烟，盒子都皱巴了。举着望他。
林泓羽有点意外，“谢琛哥。”摸摸口袋，居然没拿打火机。
阿琛扶着方向盘，一手捏着烟盒叼出一根，倾身翻了翻乱七八糟的抽屉。
“我来吧。”林泓羽主动上手翻找。
什么都有，连按摩店的广告卡都有，就是没打火机。
林泓羽捏着张花里胡哨的广告纸，上面的美女穿着清凉，姿态妖娆。
他侃：“琛哥，你还有空去按摩店啊。”
阿琛叼着烟翻挡风玻璃前边儿的一堆杂物，没火机，干脆不抽了，百无聊赖地叼着。“隔三差五总得泄泄火吧，怎么，你不去？”
“钱刚够吃饭，哪有那么逍遥啊。”
阿琛上下瞥他，仿佛在说你这年纪不去泻火，不得憋出毛病来？又像是在怀疑他是不是“功能”有问题。
林泓羽被他盯得一顿，“我真的是穷。”不是有毛病。
阿琛不屑地笑：“怎么混的狗样，连个按摩店都去不起。”
就这会儿，林泓羽总算是掏出来只打火机。他“嘎巴嘎巴”地打了几下，窜出火苗，先倾身给梁子琛点。
“不混成这狗样，哪敢来童老板这儿碰碰运气啊。”他给对方点完，自个儿也低头点了烟。
梁子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深深吸了一口烟。车速不慢，外头的风涌进来，把两团蓝紫的烟雾卷得稀碎。
好像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两个人之间的防备和陌生莫名其妙淡了些。
车上了平兰山路，停在山脚下。阿琛挂了挡，下车小解。林泓羽也跟下来，反正路上没行人没来往车辆，就大大咧咧地在路边一站，对着斜坡解决。
阿琛一边解一边往他下边看了一眼，“交过女朋友没有？”
“十几岁的时候处过。”林泓羽随口道，“天天缠着我买花看电影，太麻烦。”
阿琛再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孩子过家家啊。”
他收拾好裤拉链，转身往车上走。林泓羽也收拾了，自觉地上了驾驶座。“那时候觉得当混街仔很酷，女朋友都是一抓一大把，混了才知道，女人都很现实，还是看你有没有钱哪。”
阿琛把腿架到挡风玻璃台上，又点了根烟抽。“这世道哪个不现实。”
林泓羽叹了口气，“是啊。”
气氛好像变成两个混街仔体会到艰难的社会生存之后的共鸣。林泓羽说：“女人现实，男人也现实。都想挣钱，想出人头地，就说我们混街仔，谁不想干出下一个宏帮？其实连下一顿饭都不一定有啊。”
阿琛望着窗外，低低地哼了一声，“都想做宏帮，却没人想掉脑袋。”
“掉脑袋也值啊。运气好，挣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阿琛扭过头，无言地盯着他。林泓羽似乎没有察觉，十分专注地开车。
“有命挣，都不一定有命花。”
“怕什么，琛哥你们不也很潇洒吗，跟着你们干还怕没命花？”
阿琛微微绷紧肌肉，冷声道：“小子，小心祸从口出。”
林泓羽这才觉出他在警告，“琛哥，我知道规矩，不会乱说。”
阿琛这才收回警告的眼神，“你小子也是个混头不要命的，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到处都是盯着童先生的眼睛，你要招来什么不该惹的，我铁头琛第一个收拾你！”
林泓羽立即答道：“你放心，童老板对我有恩，以后在我这儿，童老板就是第一，谁敢跟他对着干，我豁出命也要跟他没完！”
“行了，少说漂亮话。”阿琛狠狠吸了几口烟，把烟头在抽屉盖板上摁灭了，“以后去千禧街，你都跟上我。”
林泓羽眼睛一亮。“谢琛哥！”
梁子琛再次横着眼打量他，慢悠悠地说：“别高兴得太早，扫街而已，发达不了。”
“那也行啊，这来了好几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黄花大闺女还守规矩，都快憋死我了！只要能跟琛哥你们出去转转，也算救了我了。”
看他一副苦吼吼的样子，梁子琛低低笑了起来，吐出口烟，“屁大点出息。” ----
第十一章 11
保姆端着餐盘，轻轻敲了下门。
里头有几声咳嗽，“进来。”
屋里头暗得很，窗户只开了道缝，窗帘又掩着，以至于气味不大好闻。陈之友半躺在床头，阖着眼。
“陈管家，吃饭了。”
闻声，老头抬了抬眼皮，“童先生用过饭了？”
“没呢。”保姆利索地搬出小桌，一样一样地摆好菜饭，“他说没有胃口，歇歇再吃。”
老头立刻睁大眼，费劲地支起身来，“放屁！到了吃饭的点儿什么没胃口？我不过在床上养养，你们就把活儿干成这样……”
说着，又使劲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管子都给咳出来一样。
保姆又怕他又担心他，小心道：“……顶多晚个半个小时，有什么要紧的……”
老头咳得脸发紫，一挥手，直接把餐桌给打翻在地。叮铃咣啷的碎裂声吓得保姆一哆嗦。
“在我手里，就没有……咳！咳咳！就没有叫他有一丁点儿差错的时候！咳咳、咳……”
“是，是……”保姆惶恐地弯腰收拾地上的狼藉，外头正好传来说话声。
是阿琛他们回来了。
老头也听见了，揪着被子命令道：“叫他们进来！”
“哎……”
阿琛和林泓羽搭伴进了大门，准备往二楼去。保姆从陈之友房里走出来，轻唤道：“阿琛哪，你们进来下。”
“唔？”阿琛回过头，看她面有难色，便和林泓羽对视一眼，过去了。
林泓羽一进门便被那股沉闷的味道熏得皱了下眉，这味道令他想起了旧筒子楼里那户独居的老太太。
屋里没开空调，陈之友却还盖着被子，身子僵硬，不过眼睛还是像之前那样，老鹰似的盯人。只是气色差了不少，泛着暗沉，整个人都有点僵黄色。
“陈管家。”阿琛带着林泓羽躬了下身。
“这么早回来了？事儿都干了？”
“今天我们去的永胜堂，办完了事儿，回来报童先生。”
“永胜堂？”老头瞪起眼，“谁叫你们去的？去干什么？怎么没人来和我报一声？”
阿琛眉头微动，答：“是童先生的吩咐。”
“童先生的吩咐，童先生什么时候亲自管这些事啦？我就病在床上，一个个的都当我死了是不是？！”
阿琛抿着嘴，没说话。
老头捂着胸口喘了几声，“去干了什么，准没好事吧？”
林泓羽瞥了眼，老头僵黄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令人怀疑再气他会不会直接就倒过去了。
但梁子琛好像并没有考虑老头能不能承受得住，开口答：“童先生吩咐，破财免灾，永胜堂毕竟有自家兄弟在，让他十间铺子，算是不昧良心。”
老头眼珠几乎瞪出眶，“你……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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