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实很难真正直面自己的痛苦,逃避才是本能,任清崇比谁都明白。可沈玉必须面对,只有撕开那个被捂得流脓的伤口,才有机会让它长出新肉。 任清崇:“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一趟吧。” 沈玉眉睫一颤。 他以为任清崇因病没去成,那次冲动之下说出口的邀请就能顺理成章地作废。没想到将近一个月过去,任清崇忙得脚不沾地,在喝醉酒后困意和酒意一起席卷神思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件事。 “我……”沈玉喉头一哽,“我不想去,任哥。” 任清崇静静看着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细看下去,还有几分冷肃。 沈玉:“有时候我拍戏拍得好好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就会忽然想起我母亲来——那件红色的毛衣很像她给我织的、在每道菜里都放耗油是她最爱的习惯……有一年我看着家里的旧躺椅,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她曾经最爱躺在上面睡午觉,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来,一路攀爬,最后落在她的脸上。而我放学回来,拿钥匙打开门,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推着她的胳膊,让她起来给我做饭。” “等我反应过来,才想起来,那副场景,我再也看不到了。” “人的记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如果我不去看,不去想,总有一天她会渐渐淡出我的记忆。” 沈玉很平静,在最初的哽咽过后,他把自己的情绪沉淀到最深处,以一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一切。 “你忘不了的,沈玉。”任清崇的声音冷酷却清醒,“人的记忆没有那么牢固,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脆弱。” 他的声音又忽然温柔下来:“我会陪着你,小玉……宝贝,我会陪着你,你不能让自己一辈子困在她的死亡里。” “亲缘关系固然是支撑人站立行走的勇气之一,可人会老去,他们总会离开你。”任清崇握住沈玉虚虚搭在方向盘右侧的手,“从出生起,连接你与世界的脐带总会被剪断,但是沈玉……” 任清崇摸出手机,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点开了《如鉴》剧组的宣传微博。一目十行下去,入眼的都是一些粉丝的留言。 “脐带剪断后,你会与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联系。同学、朋友、爱人……”任清崇点开名为#沈玉#的超话词条,寥寥数千人的关注,却并不冷清。 “你看,至少在这一刻,这些联系与你有关,他们是真的在喜欢你。” “这就是你与这个世界新的联系。”
第34章 但我喜欢你 那些出现在超话里的都是一些很陌生的id。沈玉并没有那么多的粉丝量,TG传媒的经纪人更没有现在就为沈玉造势的打算,于是那些活跃的id,细细算来,仅寥寥几人。 却也就更显得她们的喜欢真心实意。 有默默打卡的,有将自己的二创发上来的,也有整理剧照、修图重发的……总之,那些喜爱小心翼翼,都与“沈玉”这个名字有关。 对于从不关注外界的沈玉来说,那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 沈玉看向远方绵延的黑暗,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进入这一行。” “因为妈妈生病,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筹到巨额医药费,听说这一行捞钱快,而且我还有几分姿色,所以就来了。” 任清崇忍俊不禁,凝视着那颇有几分姿色的脸:“嗯?” “实话实说而已。”沈玉毫不在意,“或许有人是因为别的什么吧,但对我来说,人只有吃饱才有资格谈梦想。” “直到半只脚踏进这一行,我才笃定,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任清崇淡淡“嗯”了一声。 人多的地方就有争端,利益的多的地方就有看不见的腐败与污泥。从徐锦耀到张意泽,沈玉厌恶的不止这里的人,还有整个圈子默认的潜规则。 “强”者为尊,弱者就只能匍匐在地上捡一些残羹剩饭。人们昂首看舞台上的光鲜亮丽,就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光鲜亮丽。 任清崇眯了眯眼:“你身上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玉点点头,也不隐瞒:“嗯。” 任清崇敏锐,即便不够敏锐,也能轻易地调动身边资源,获得一切想知道的消息。 “穷人生病,第一反应是求助社会。病情刚确诊的时候,妈妈在病友的建议下,通过资助app发起了求助。” 这段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沈玉依旧会觉得愤怒与无力。 “像我们这个阶层,老一辈的人几乎很少接触过网络,唯一熟练的也就只有通过微信发消息。妈妈只知道可以向社会求助,不知道还需要提交自己真的生病了的证明。” 被呼啸而过的信息流席卷,很多人几乎没有分辨能力。有人振臂一呼,就会有许多“群众”对所谓的真相深信不疑;而一旦信任遭遇危机,那些曾经作为真相的簇拥者,就是来得最快、下手最狠的刽子手。 “她想为我分担压力,就瞒着我做了这件事。一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捐款,妈妈一个个地将他们的id手写下来,夹在她破烂不堪的笔记本里,估计是想着等以后有条件再还给他们吧。” “妈妈那时想着,时间还长,总是会有以后的。” 但网上的风向转变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你永远也不知道风会往哪个方向吹,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些人对“反转”二字的执念。 “一夕之间,妈妈被打成骗子,无数人涌进来,辱骂她,诅咒她。” 农村出身的老人哪经历过这种阵仗?从最开始的慌乱、害怕,到委屈难过,到最后的麻木……她循着id一个个找回去,想将收到的钱转回去,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却收到了更多的唾骂。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删除这些东西。 一直到沈玉发现,她已然比以前病得更重了。 任清崇忽然问:“你之前用的那个社交账号,是你母亲的?” 沈玉毫不意外任清崇会猜到:“是。” 那些求助信息被沈玉转为个人可见,即便是亲人留在世间的唯一念想,也是裹着苦味的。旁人只能看到斯人已逝后留下的痕迹,却不知道在更深的地方还藏着什么样的疤。 任清崇不说话了。 沈玉今天的话却格外多,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车中浓郁的酒香。 他回头看了任清崇一眼,见后者被微弱的灯照着,比寻常更温柔,也更似月光般皎洁。 沈玉:“我原本打算等还完王冲的钱,就离开宁阳,回长乐。” 任清崇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道:“去干什么?卖煎饼果子?” 沈玉一愣,语气带着一点不可置信:“这你也能知道?” 任清崇:“嗯哼。” 沈玉原本因为回忆往事而沉郁的心被撬开了个口子,他别开眼,嘴角也泄出一丝笑意:“嗯,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煎饼果子,曾经还信誓旦旦地对妈妈说,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煎饼果子店。” “简单。”任清崇作势拿出手机,“叫陈定给你盘一家铺子,明天整理材料,后天就开张。” “……任哥。”沈玉无奈道。 这一声任哥带着丝不为人察觉的亲昵,细听下去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沈玉后知后觉,从后右侧的后视镜一瞥,正对上任清崇促狭的目光。 有什么无声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沈玉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就听任清崇问道:“你打算怎么还王冲的钱?” 沈玉:“你我不是有包养合约吗?” 任清崇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打我的主意。” 沈玉说:“是啊,也许帮任总治好病,我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酬劳。任总人很好,应该不会吝啬的吧?” “你知道圈里有多少嫖完就跑的金主吗?”任清崇懒洋洋道,“包养合约不具备法律效益,只要做得干净,随时可以走人的,宝贝。” 二人无声对视,眼神触碰而开,各自挪回该回到的位置。 笑意却再也止不住,如湖面泛起的涟漪,久散不去。 车在黑暗中呼啸地开着,沈玉将车窗降下了一些,让风驱散自己脸上的热意。 他喃喃着,似是对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任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不喜欢被众人的视线注视;不喜欢被其他人指指点点,无论是喜爱的,还是挑剔的眼神;不喜欢自己作为交易品待价而沽,也不喜欢出卖身体,出卖灵魂。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我喜欢你。
第35章 我不怕 距离到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酒意上来,任清崇头有些晕,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依旧在行驶途中,他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车内一片寂静,任清崇揉着太阳穴,随口问道:“还有多久?” 沈玉:“快了。” 休息之后酒意散了很多,任清崇坐直身体往外看去,车窗外的景色愈发荒芜了。随着车速往后退的不再是一排排行道树,而是类似于高速的护栏。 不对劲……这不是回老宅的路。 任清崇侧身看去,沈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的路。 “小玉。”任清崇肃声问,“怎么了?” 沈玉没回答。但任清崇的声音像是一记投入水中的石子,让沈玉的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他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似脱力般往下一滑,又如梦似醒地颤抖着重新握上去。 任清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猛得起身,一手紧紧覆上沈玉的手,沉声道:“小玉!” 沈玉终于哑然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刹车失灵了。” 饶是任清崇,此刻也不免惊出一身冷汗。 像是在茫茫无边际的夜里终于听到了点人声,最初的紧张褪去,沈玉垂眸看了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应该是刹车片出了点问题,也许我再点刹几次就恢复了。实在不行……前面九公里的位置就有一条紧急避险车道。”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知道就这么独自一人开了多久的车。 他们此时几乎已经离开宁阳,奔着邻市而去。沈玉在发现无法刹车之后,就改了方向,往更加人烟稀少的高速路上开。 这段时间并非出行高峰期,高速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车。然而虽然暂时没有追尾的危险,但保持着一百码的速度在高速车道上飞驰,依旧如同单脚站立在陡峭的悬崖边,随时都可能发生事故。 见任清崇罕见地冷着脸,沈玉竟然还能出声安慰:“别担心,任哥,只是个意外。” “不。”任清崇冷冷道,“这不是意外。” 早在袁洪和徐锦光勾结,随意将徐锦光放进雲天小区开始,任清崇就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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