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一定会过得很好,超过你,还有超过仇郁清的。”仿佛一个士兵宣战前为自己打气的冲锋,舒琳琳的声音是那样有力:“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了,以后我不会再打给你,再见了。” 她挂断了电话。 老实说,与舒琳琳的这次通话,曾令我困惑了很长的时间,后来我才忽然意识到……她那时的态度,大概是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好像就那样接受了仇郁清所做的一切,甚至还关心他,对他抱有善意。 对于一个曾被伤害、甚至被狠狠拒绝过的人而言,这大抵是不可理喻的吧。 不争气。 我也知道我自己不争气。 可选择不去仇恨,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 人生中,能够拿到大仇得报剧本的人,毕竟是少数。 我能理解舒琳琳的想法,也欣赏仇郁清为复仇所做出的每一个举动。 他们都是很棒的人。 而我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人。 点开仇郁清的主页,第无数次,我侧着头凝视着荧幕中的他,渐渐的,原本迟疑的内心在那一刻迎来了安宁。 不能被昔日的仇恨绊住脚步。 得继续。 得继续生活、继续为目标为理想拼搏才行。 我这么想着,确也这样做着。 应当算是还有些天赋,自从拿到相机以后,我的摄影事业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之下,逐渐有了起色。 我十分急切,急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技术,想要离理想更进一步是一方面……实在没钱想要赚钱,又是一方面。 自父亲离去后,奶奶的身体撑了约摸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各种慢性疾病果不其然还是接踵而至了。 实在不好意思反复麻烦顾鑫的家里人,可因为学业原因,我却也不能频繁地往来于两座城市之间,路途长是一方面,捉襟见肘又是一方面。 每个月,我都往家里打钱,医药费用连带着自各方而来的催债,就如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穷是什么滋味,儿时我是从来不明白的,如今上了大学,却是渐渐地懂了。 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方式呢?我的内心无比焦虑,没日没夜地,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压力很大,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就算是兼职+约拍+网络撰稿的钱,也是怎么都不够。 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更多,奶奶的病是我最为提心吊胆的事情,迄今为止尚还留于人世的亲人已然不多,如果可以,我多么想要抓住这属于我的最后的温暖啊。 心中淤积的事情越累加越沉重,身边无人倾诉,漆黑的夜晚我捧着手机,与仇郁清的聊天框……便是我最后的救赎。 那时的我,精神状态大约也到了一种极度紧绷的境界了,最开始只是尝试性地说出一切粉丝该说的话,后来确认他真的不会回复也八成真的不会看私信之后,我便开始向他倾诉自己的痛苦。 当然,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我自然也是没有采取什么十分正常的方式的,爱语夹杂着诉苦,大抵是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走投无路的绝望网民,不欲让任何人发现这个小丑与“裴森本人”有任何关联,我选择才这样做——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他们造谣,说你曾经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不值得喜欢……真好笑,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吗?我甚至明白你是个混蛋的,可我还是喜欢你啊,真无奈啊,我有什么办法呢?” “被催债的人打了,鼻青脸肿的,好可笑呢,就好像电影里的丑角一样,或许这就是报应?你看到这些会不会感到高兴呢?我替你高兴吧,哈哈。” “想要赚钱,想要约拍,要是有一天能够拍到你就好了,这是我的梦想,很奇怪吧?每天晚上我都想象着你的样子入眠,我想要看到任何状态下的你,想要将关于你的每一个瞬间都记录在我的相册中,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那时的我,大抵是已经疯了。 我变成了我平日里最讨厌的,总在网络上发表不当言论的那那种人。 我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很诡异的是,我却的确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了精神上的压力,也因此,我本人在平日里看起来也同一个有礼貌的正常人无异。 其实还有些更加不堪入目的内容,我就不多做赘述了,你们可以尽情想像,反正我觉得如果仇郁清看见我的私信,大概会报警。 但那时他的粉丝已经有很多,其中疯狂程度在我之上的也不是没有,我只希望仇郁清将我看做它们其中之一,我的那些话语虽然的确出于真心,但这样可怖而丢人的一面,我还是不希望仇郁清将它与我本人联系到一起。 说来惭愧,或许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其实那个时候,面对仇郁清,我自作多情的次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了。 在我向他私信了那些疯狂言论的后一天,仇郁清新发布了一则视频,其内容迅速将粉丝群体的疯狂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当我看见那夸张而性感的运镜、表情挑逗布料稀缺的穿衣风格,一瞬间,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我自己的心情了。 最初的感觉自然是一种自嗨式的狂喜,认为仇郁清是看见了我发送的那些疯狂爱语,才会将这些大尺度的内容发出来以回馈我的喜爱。 但后来,我却又不由自主地对此感到难过,因为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这些疯狂的粉丝们开启了狂欢,纷纷臆测着仇郁清发布这一视频的具体原因,在他们看来,仇郁清的每一个行为都能被拆解为对某个具体灵魂的爱意,在他们的想像中,自己早已同仇郁清在脑海中狂恋过千百回了。 当然,本质而言,我与他们也无甚分别,起初我认为我是特殊的,但我也清楚在其他所有人眼中自己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于是我便又开始对仇郁清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感到愤怒,大抵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看见了,你要回应就只回应我好了,为什么还要加上别人呢? 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极其可笑的。 就好像一颗砂砾,无论你本身再如何耀眼,当你被淹没进无数的尘土之中,又有谁能够分辨出你跟其他人的差别? “好喜欢你的身体,想要描摹遍你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好喜欢你,想要跟你接吻,想要被你粗暴地对待,哪怕被侮辱践踏都没有关系,好喜欢你,想要到你的身边去,想要紧紧地抱住你,想要成为你的唯一……好喜欢你。” “可是,你的身体被别人看到了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虽然你是模特,这件事本就无可厚非……说不定你早就用那副身体玩弄过很多人的身心了,毕竟你现在已经变得那么好看,一定一直都很受欢迎吧?” “你还是变坏了,我可以骂你么?我想骂你的,一些并不干净的词汇,但最终还是觉得算了,你堕落了,就跟我一样,我也堕落了,我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没有底线的,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了。” “……” “你知道吗?今天我找到一个约拍的工作,给我很高的薪水呢,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十分正经的事情,但是他已经给我转了定金,为了钱我还是要去做,哈哈哈哈,不过你要相信,无论我拍摄了谁,内心深处,最喜欢的那个人依旧是你的,我会想像你的样子,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啊……我真是癫狂了,那个时候的我究竟跟疯子有什么区别啊? 居然还把那件事情告诉仇郁清了……么? 那件事情,对,就是上面说的那件事情。 那仿佛噩梦的开端、潘多拉魔盒开启的伊始,从今往后我的生活提心吊胆的根源。 那是一个很有钱的雇主,最初我拿着摄像机,以为自己顶多只是去拍一些比较私密的照片罢了。 我没想到隔着雾蒙蒙的玻璃,我会被他看中,模特与摄影师的身份就此调转,我倒是成了被拍摄的那个。 丰厚的薪水,前去应聘的人却不算很多,但隐蔽却低调奢华的约见地点,并未使在场的任何人起疑。 得到工作的过程是那样顺利,当即被转到卡里的数万元,令我在犹豫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地心存侥幸。 此后,联系我的往往是他的雇员,那雇员会开车将我送到一片神秘的领地,进入房间的时候,我的眼睛会被蒙上一层黑布,那人似乎不愿令我的目光触及他的身体。 相机被收缴,镜头对准到我的身体上,当我对他的要求提出拒绝的之时,他说:“你现在还需要多少钱?只要你听话,你的债务我很快便能帮你还清了。” 声音模糊,仿佛开启了某种变声的设备。 原本还在试图逃避的我,听完这番话语后却忽然诡异地沉默了。 讨债人狂妄的话语犹在耳畔,一次次鼻青脸肿的负隅顽抗,最终得来的也仅仅只是寝室穿衣镜前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而已。 如果我有了钱,说不定真的能够填平那可怕的无底洞,或许还可以为奶奶请一名优秀的护工也说不定。 或许我只是外表坚强,或许那种朝不保夕疲于奔命的生活我早已过够了。 片刻的挣扎,很快,我便明白内心深处我已经对金钱低了头,彻底妥协了下去。 仅仅只是被拍摄照片而已,对于我这样的男生来说,没什么的。 更何况这个体面的男人很有钱,他应当不会做出毁约的举动。 看吧,我就说,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仅仅一点点的诱惑,我便毫不犹豫地上了勾。 我明明不知道任何一件关于“他”的事。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神秘的、不愿暴露出自己任何个人信息的男人。 以及他的昵称。 ——Y先生。
第60章 Yu。 捂住嘴巴,不知是止住了回忆的进程,还是截断了喉咙中泛起的想吐的欲望。 长桌对面,白医生的目光暗含着担忧,她似乎对我道出的内容并不感到震惊,甚至欲言又止,一副想要说点什么的模样。 “不……没事,没什么事。”轻轻地,手放回到桌面,我想关于“Y先生”的一切,我是不必向白医生叙述那样仔细的。 反正,都是可怖,都是不堪,都是我身为一个“人”却为了钱财而抛却自尊的过往。 “学生时代,大概全部就是这些,那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多提,不过我的确通过他拿到了不少的钱,也偿还掉了我们家所有的债务……”说着,拳头却是越攥越紧了,身体紧绷着,我不欲令自己的颤抖落入到白医生的眼中,甚至笑了出来,我说:“其实我还是得谢谢他的,因为如果不是他,后来奶奶生病去世,我是不会有钱张罗着将老人家安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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