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话让你恨我,”谈梦西捧住游叙的脸,给他安慰和鼓励,“恨我吧,没关系。” 游叙扭头看向左边,离开他的手。 谈梦西的双手悬了一会儿,支着下巴看向右边,手指放在唇边,残留着游叙的体温。 他接受游叙的恨和愤怒,反驳和责怪,不要隐忍,不要麻木,时刻感受自己的感受,不要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会好受很多。
第51章 会找到的 一个人看左,一个人看右,有那么十分钟,又没人看风景。 山还是山,树还是树。 谈梦西和游叙并肩坐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冷风送来一声怪异的嘶鸣,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再望向山下。 雾气弥漫的山林间,两匹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有人饲养的马,两匹马的头上戴了皮带,没有绳子。一匹黑白花色,乳白色鬃毛,长长的,垂在脑袋一侧。一匹红棕色,漆黑色鬃毛,在马的脖子周围四散披着。两匹马体型相当,皮毛亮得反光,走两步,低头吃两口草,小跑一段,鬃毛随着它们的步子晃荡飘洒。 枯黄翠绿交接的草地上,它们如此悠闲,安静,自在,听不见马蹄声,偶尔打个响鼻。 怎么会有两匹马? 他们再次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出惊讶,还有诡异的平静,像一个浪要临头打过来,悬在半空中。 他们默契地错开目光,看向两匹马。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两匹马逛够了,吃够了草,走进树林,再找不到踪迹。 谈梦西主动问:“你好受些了吗?” 游叙回过神,奇怪,好些了。 如果可以的话,谈梦西真的很想要游叙体会他的感受,他来体会游叙的感受。他们交换灵魂,语言互通,再没有什么让他们受伤。 没有如果。 好在他可以表达,让一切自然流露,与它们和谐相处:“我逼你跟我一起出来,这是我想要的,我很高兴,很满意。不管有意无意,我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也承认我伤害了你。” 用爱的名义进行的伤害,到这里就够了,不要再有了,看看他们的伤口多深。 他要收回自己的头颅,也把游叙的头颅还回去。 他喜欢天真热烈的游叙,就会丢下一切跟游叙在一起。他讨厌麻木的工作狂游叙,就要丢下一切出来找他爱的游叙。 找不到,那么他会一个人回去。 埋在心里的郁闷散开,闪过的猜测得到验证,游叙久久没有动作,好不容易眨了下眼,“你逼我?” “不是故意的。”谈梦西说,“但很有效。” 游叙心底隐隐泛起的悔恨和内疚,如今化成那道巨大的浪,打在他身上。 他预想过,仍然措手不及,像有千万根针在刺,疼痛感居然这么真实。颓然地坐着,他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喃喃:“谈梦西,生日那天,你有赌我会不会出来?” “我赌你来,你说过,有条件都会带我去的。”谈梦西说。 他凭借本能反应,笨拙地把一切挑破了。 游叙的爱——纯粹的,专注的,固执的,疯狂的,像令人惧怕的雷电暴风雨,正是他这片贪婪的荒芜所需要的,为之生存的,普通的石头和一点小雨打动不了,生不出绿洲。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生命作为交换,保留游叙和自己充满纯粹之爱的心境。 他也为了这些爱赴汤蹈火不择手段,把他们两个推进地狱,又不得不活着出来。 都说爱情经不起考验,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扒开破碎的心,他在潜意识行为里,也为游叙量身定做了一场阴谋,用游叙的底线做赌注,把生活玩得毁灭,把爱情玩死了。 游叙深吸一口气,不愧是谈梦西,十几年的饭白吃,一点儿没变。 他稍设想下自己差点错过什么,如果有一刻,放任愤怒和自尊压倒爱和包容,只觉得惊恐。 他混乱又激动,“如果我没来?如果我中途走了?” “没来也没关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放自己一马吧,你爱自己的劳动成果,爱你的父母,爱车,这份清单里面,别忘了加上自己。” “遇见你之前,我很爱自己!” “不要再这样想。”谈梦西毫不留情地纠正他,“不是我让你不爱自己,不是我。” 游叙哑口无言。 谈梦西的语气坚定,“你完全可以像遇到我之前,我跟你在一起,只因为你是你,你不需要做好所有事,我也会跟你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太久,差点忘记一见钟情的原因。 那是他第一次对人类产生浓厚的兴趣,有人竟然可以勾起他的探究欲,激活他的心。经历过独自奋力向上,与亲人生离死别,还透过父母看透爱情,他的心与他的年龄不符,它那么老成忧郁,游叙却惹得它兔子似的胡乱蹦跳。他像活在黑暗里的人,瞥见光,不论在哪个方向,不由自主地去看,去追。 不需要还清贷款的房子,傲人的工作,无忧的未来,谈梦西也会爱游叙。 谈梦西的这番话像颗子弹,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着,脱去残酷的“我不能再忍受了”弹壳,弹头由一种有力量的东西铸造,高温,迅猛,撕碎一切阻挡,击穿了游叙的心脏。 他的感受强烈,却没尝到剧痛。奇异的感觉从心脏这个小点开始蔓延,哗一下燃遍他的全身。 像要生病,像发高烧,像他对谈梦西告白,谈梦西说出令他欣喜若狂的“还是那天”。 游叙也想起最初,谈梦西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在他眼里摊开自己,柔软得吓人。 他产生一个纯真又充满诗意的冲动,他要无条件保护他,绝不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为难谈梦西的帮凶。 他怕谈梦西对他产生恐惧,恐惧却早成事实,谈梦西经常对他露出犹豫和苦恼的神情,生怕他动不动进行道德指责,上升到诛心论。 忠贞不渝的誓言混了毒药,谈梦西表现得棒极了,他喂什么给谈梦西,谈梦西都会听话地咽下去,而且知道自己迟早会因此死掉。 爱是他的武器,倔强的灵魂在他的武器下受尽鞭笞,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再落泪。 十二年之前的自己,会想到十二年之后——自己经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这个人大吼大叫,扼住这道灵魂的喉咙,站在世界的这一边,与这个人为敌吗? 游叙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谈梦西。 漆黑的眼珠蒙了一层厚实的反光膜,那是泪水,没有愤怒,充满男人真实的脆弱,无助绝望的美。 谈梦西也仰视了他。 他想,他还是爱游叙。 再有一次,他还是会爱上他。 从他们的第一面起,爱他是冥冥之中的宿命,灵魂深处无法抵抗的呼唤。远离一个爱的人,是违背本能的。 谈梦西站起来,认为游叙需要一个拥抱,有义务给对方一个敞开的怀抱。 游叙挥开他的手,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你为什么……又抱我?” 谈梦西咬牙抱上去,对他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想离开你,为什么拒绝你,为什么不向天发誓永远不说分手,你想问我还爱不爱你!” 游叙咬紧牙关,内心正这么狼狈地狂喊着、质问着。 “我回答你,我爱你——” “你不是忍受不了了吗?” “但是我爱你!” 谈梦西理解游叙现在的感受,做尽好事,还是会遭人拒绝;付出所有,依旧得不到永远——游叙在面对恐惧,接纳痛苦和真实,没什么比这一刻更难熬。 游叙又推开他,攥了两个拳,“你什么也不要!” “去他妈的那些东西,我不要了,我不在乎——”他一点也不怕,再一次抱上去,知道自己可以放空,可以埋怨,可以拒绝,可以咆哮,“你非要给的话,我要你的真实想法!” 他要游叙的傻笑,游叙的梦,游叙的眼泪和痛苦,游叙真正的灵魂,全部给他吧。 他们的目标不一样,感受不一样,有他妈什么大不了的? 大不了分手,从来没有完美的结局,生命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两个人像在决斗,一边向对方开枪,一边给对方拥抱,进行到声嘶力竭。 “但是我爱你,我爱你。”谈梦西抱住游叙,在他胸口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你爱我吗?” 游叙从未战胜过这个答案,甚至从未想过与它搏斗,“爱。” 谈梦西给了两人相对的鞋尖一个微笑。 怪不得他们得不到救赎和释然,妄想在痛恨和纠缠里获得解脱。 他们之间,爱真实地存在,一直存在。 爱在困难时期带来温暖,甜蜜,蕴含无限能量;爱也会在平淡时期让人心碎,猜疑,恐惧再次失去,为它焦虑和疯狂。 他们关于爱的行为不能供人参考,但把他们的痛苦和酸楚翻一个面,看看——这些爱的罪证,证明他们的每一条歧途,都在走向对方。 “哗!” 又是山里不打一声招呼的雨水。 他们在雨里拥抱着,雕像似的一动不动。雨提醒他们,下山的时间到了,在山里淋雨没好处。 谈梦西抬起头,“游叙,这就是全部的我,一点也没有留。” 他一味地倾诉,不分好坏,骤雨般的情感喧泄而下,仿佛把脑子和心脏全部剖开,把所有的东西倒了出来。他在火一样痛苦中狂喊,在爱里化成了灰烬。在爆发式的毁灭后,他感觉自己空了,身体变得轻盈,曾经反复出现的悲伤和煎熬逐渐透明。没有什么再压在他的肩头,阻碍他的言行,像一瞬间活了过来。 这是真实的他,无所谓游叙接不接受。 他学会了,向前走。 雨水沿着游叙的脸滑下,深邃的眼眶通红,挂了一排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他欲言又止,重重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谈梦西垂下双手,转身要走,半边身体被一股力拉住。 游叙望住地面,牢牢揪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山顶太冷了,往山下走吧。” “我们的事还没完。” 谈梦西在雨里睁不开眼,指指乌云翻涌的天空,“但我不想殉情。” 下雨站这么高,像两根引雷针。 游叙问:“我们往下走,然后呢?” “然后……” 游叙抢在他之前开口:“你不知道怎么办?” 谈梦西心说:“明明是你不知道怎么办。” 他装傻,点点头。 “我会告诉你。”游叙打着商量的语气,揪袖子改为紧紧拽住谈梦西的胳膊,勉强扯起嘴角,“你多给我一点时间,不止下山后,你还要坐我的副驾驶,我们不能把对方丢在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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