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一口拒绝。 这人拍桌:“你什么态度?把你们老板叫来!” 吵架的时候搬出态度问题,说明要无理取闹了。顾客是上帝,谈梦西是位不太坚定的“教徒”。 他能忍则忍,忽然因为麦片再不吃会化掉,跟“上帝”拍起桌子:“我就是老板!” “叮!” “限速测量已通过,车速119。” 导航里的机械女声打断谈梦西的复述。 天又快黑了,挡风玻璃面对火似的晚霞,拥着残阳,把两个人的脸照得透亮,通红。 谈梦西拧开矿泉水,喝了半瓶,“他人身攻击我,不尊重我的医助,欺软怕硬。明明医院跟我说了同样的话,他单独来找我的事儿,看我地盘小又没有权威!” 他自认为在平台给这男人的回复很客气,因为平台有限制,不能使用不文明的字眼——有意见可以往老子的垃圾桶里投,老子不伺候了。 游叙低声问:“你怎么没跟我说?” 谈梦西很平静,“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游叙哑口无言。 当然知道,一直知道。 因为年龄歧视,看起来太稚嫩,似乎代表了专业性更差。 小琼来了大半年,谈梦西把该教的经验都教了,鼓励小琼主动上前。顾客们的反应又令小琼后退,退到某个程度,发现自己特别闲,主动承担起前台的工作。 谈梦西找不到这些理论的依据在哪里,小琼也找不到。他对小琼极度满意,渴望这些人不要再指明找他,好让他喘口气。 而这些老顾客令人失望,每次听完谈梦西对小琼的介绍,微笑或鄙夷地点明要谈梦西上阵。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游叙叹了口气,“你不用为了这个跟他们争,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诊所初期,他们看了无数次白眼,遭到无数次质疑。熬了近十年,胡茬发青,性格磨平,似乎值得信任了。 “因为我们是这么过来的,我更加上火。他们好像外星人,根本沟通不了。”谈梦西的双手在膝盖上挥舞,拔高声音,“我们尊重每一个人,他们怎么对我们?我不求他们说谢谢,他们甚至不能把目光和表情放正常点,不要到处瞟到处瞪,不要觉得多吃几年的盐,就事事高别人一等,我恨不得用激光把他们的眼睛烧了!” 从谈梦西嘴里听见这种话,游叙抿起唇,酝酿一会儿,“那天是你的生日,发生这些不好的情况,你要发泄情绪,我能理解。” “这些事一点也不稀奇,在生日发生很正常。我们不止一次被投诉,有年七夕情人节,还有工商局找上门来。”谈梦西放下双手,躯体和情绪再一次回归平静,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高速,“已经过去了,解决了,没什么的。” 游叙刚认为拨云见日,答案却错了。 他的心情和车内的光线一样,渐渐黯淡。 “前方一千米有分岔路口,请提前变换车道。” 导航又响。 游叙问:“往哪条?” 有两辆车超过他们,全部冲向右边的路。 谈梦西说:“左边。”
第5章 只剩一张嘴是硬的 他们白天开车,晚上下高速住酒店,还是分房睡。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出省了。 依旧是没什么特色的城市,二人开到市中心,找家饭店填饱肚子。出城的路口,一块正在褪色的广告牌吸引住谈梦西。墨绿竹林,五光十色的灯光打在某种水面,穿着橘色救生衣的游客们在画布上又惊又笑。 谈梦西说:“刚才那个路牌说边上有景点。” 游叙没看见,“什么景点?” “好像是溶洞漂流。”谈梦西拿出手机查地图,“在郊区,开车两个小时。” 还未有任何新奇的体验和收获,一定因为走得还不够远,他这么认为,但不耽误路上停下来看看风景。 他提议去看看溶洞。 一副情愿又不情愿的脸色,游叙转头面对了他,“来回两个小时,今天上不了高速,你不急着去没人的地方?” 谈梦西皱起眉,“我已经在路上了。” 游叙深吸一口气,方向盘打向溶洞的路口。 马路越开越窄,从水泥过度到石子,两侧树木也没了修建痕迹,高大到原生态的地步。 溶洞是个小景点,没有售票大厅,甚至没找到几个指路牌。无数次怀疑走错路后,他们在一排自建房上找到溶洞的线索。 一家竹林溶洞民宿,门前晒着稻谷,老板全家坐在门前吃饭,见有车来,换了个端碗姿势。 谈梦西按下车窗,“老板,竹林溶洞漂流是这边吗?” 老板回答:“是。” “这个点还能去不?”谈梦西又问。 “早关门啦!”老板离开餐桌,给二人递烟,“天冷,漂流也关门了,明年夏天才开。” 游叙下了车,接过这根烟,“景区里还有什么玩的?” “晚上没有。”老板笑呵呵地挪开桌椅,让他们把车停上来,“到这里住一晚,明天你们去看溶洞,到竹林散散步,蛮悠闲的。” 游叙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民宿,回头找谈梦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谈梦西已经搬好行李,蹲在门外金色的稻谷堆面前。 他走过去,谈梦西在跟一只猫对视。 一只橘色的小猫,几乎跟稻谷混为一体。 “晚上在这里住,周围没有酒店。”游叙说。 谈梦西轻轻抬起手,很慢很慢地伸向小猫,“嗯。” 这手在半路叫游叙拦截了。 谈梦西疑惑地回头。 游叙居高临下地立着,握住他的手,恰好望住他的眼睛。 褐色的瞳仁正好在一抹余晖下,光线不刺眼,它们睁大着,透亮着,像玻璃的质地。 那里面只有一个自己,面目不清晰。 游叙放开手,自然地放进口袋,“别摸野猫。” 谈梦西也把手揣进怀里,低声说:“它不是野猫,我刚问了,老板散养的猫。” 无事可做,游叙头一次有种无事可做的枯燥感。闻到老板一家人遗留的饭菜香,他问谈梦西饿不饿,谈梦西摇头。他也不饿,蹲在谈梦西的身边,一起观察这只小猫。 谈梦西看向他,又移走目光,几秒钟对上小猫,又移了回来,“你看,它在吃辣椒。” 谈梦西忍不住向他分享。 尽管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奇怪到顶点,双方好像端着一种平和的态度,内里相当不平和。 谈梦西还是忍不住分享,“老板倒了一盘辣子鸡,它吃了好多。” 猫吃辣椒这件事,游叙的兴趣不大,微笑着点点头。 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谈梦西,又看这只吃辣子鸡的小猫。 有一瞬间,他很想抱住谈梦西,觉得这样很可爱。他没有动作,他认为不合适,直到各自回房间。 民宿的装修老旧,小电视机,硬硬的床垫,各种不好用的设施。 果然,淋浴房的喷头是坏的。 游叙站在喷头下,水全部喷在墙上,头顶一点水没沾,墙壁倒是洗得干干净净。 赤裸地在淋浴房站了一会儿,游叙实在拿这个喷头没办法,穿上浴袍,带了换洗衣服,敲响谈梦西房间的门。 门一打开,廉价沐浴露的气味飘出来。 谈梦西已经洗过澡,纯白色丝绸睡衣上水渍斑驳,印出胸口白里透粉的皮肤。他的肩头挂了一块毛巾,额前头发还在滴水。 “我那边的淋浴头坏了。”游叙说。 谈梦西给他让路,“我这边的吹风机坏了。” 游叙洗上热水澡的间隙,谈梦西拿他的房卡去取了吹风机。生怕又有什么问题发生,顺便下楼找老板。 没找到,老板早早睡觉去了。 再回到房间,游叙坐在窗边的小沙发里等他。 谈梦西的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正“叮咚叮咚”接受消息,一条又一条对话框在屏幕滚动。 “老板睡觉去了,做民宿真自在。”谈梦西给吹风机插电,“谁的信息?” “我没看。”游叙点起烟,好一副事不关己的形象。 谈梦西的话里带笑音,发丝在眼前飞舞,“别逗了,我知道你没点开看,你一定看了是谁发的。” 游叙做了个冷笑的表情回馈对方。 谈梦西吹好头发,回到游叙面前。 南方的秋天,昼夜温差大,他的接近是一股热浪,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气味,席卷而来,把游叙裹挟其中。 游叙灭了烟,“我看了。” 谈梦西给了他一个能理解的眼神,“你还在怀疑我的行为,试图找一些合理的蛛丝马迹。” 消息全是谈梦西的朋友发来的。 谈梦西唯一的朋友,直男,一位在私立医院任职的精神科医生。他们见过几次,因为双方工作忙且没有固定假期,相处模式像网友。 社交圈小得可怜,谈梦西能认识这位医生,纯属巧合和意外。 谈梦西天天收集猫猫表情包,有次真的见到一只流浪奶猫,几乎走不动路。奶猫蹭他的裤腿,他伸手摸,获得两个见血的牙印。 游叙丢下手头的事,连忙带他去了医院。打免疫球蛋白的时候,谈梦西轻视了这支透明液体。护士把它推进他的手指,碍于颜面和尊严,他没有叫出来,沉默地流泪。那天,他穿了件白衬衫,衬衫的后背汗湿了,黏在背上。游叙掀开他的衣服下摆透风,一下下摸着他颤抖的背脊,又拿纸巾去擦他红透的鼻尖,对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打趣。 游叙悄声说,哭得像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 第一次的时候,谈梦西咬着嘴唇,不吭声,也不喊疼,身体哆哆嗦嗦又悄悄地后退,挪动式地退到床沿,没有退路了。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游叙以为他在害羞,扒开他的手臂,看见他脸上全是汗水,眼角有很多的泪。 多少年前的事了,谈梦西听了直扶额,边擦眼泪边咬牙辩驳,这玩意儿很疼,打进指尖更是钻心的疼。 精神科医生在他们背后排队,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摸了医院的流浪猫。进来看见谈梦西哭了,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也在护士面前低着头哭了。 两人均因为逗流浪猫而流泪,爱猫却因为忙而不能养,不失为一种缘分,加上好友。 游叙不想打断他们的谈话,学着谈梦西之前的样子,用毛巾擦拭,说自己没有怀疑。 对上谈梦西怀疑的脸色,他还用目光迎了上去。 谈梦西不甘示弱:“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是硬的。” 游叙说:“别的地方更硬。” “哦?” “你知道的。” “我知道。” “要不要看看?” 谈梦西礼貌地笑,“以后有机会再看,现在不想,谢谢。”
5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