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很大,仿佛地动山摇。 谈梦西哆嗦一下,差点捂起自己还未穿孔的耳朵。 游叙对他吼:“你他妈在想什么!” 谈梦西眨了眨眼睛,滚下好几颗眼泪,痛的。 “操——你是傻逼吗?你是不是傻逼!你在路上偷偷吃错什么药,你的脑子装了大粪,你是我见过最他妈傻逼最疯的人,我回去一定送你进精神病院,找你那个精神病医生朋友,关你他妈一辈子。你他妈发疯,你疯到跳车!”游叙不为他的眼泪动容,完全失去理智,撕心裂肺地咆哮,“我玩不过你,你他妈赢了!谈梦西,你赢了!” 谈梦西歪歪地坐着,头顶是游叙的狂骂。 他好像聋了,盯住自己摊开的两只手,破皮的掌心火烧火燎。 这下好了,他在游叙眼里不是无病呻吟了。 理由正当,要是在城市,路人都会替他挂急诊。 他又想,游叙爆发了。 会不会把他埋在某个地方,就近推回沟里,远一点就找个悬崖。 游叙的手脚剧烈发抖,抖得比谈梦西还厉害。如果有心脏病,已经发作。把谈梦西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气不过,胸口怄着一股恶气,令人发疯的憋闷且突突地抽疼。喉咙又着火似的灼烧,咽口唾沫,全是血腥味。他推翻谈梦西,往谈梦西屁 股上“啪啪啪”地打。 谈梦西惨叫:“你他妈敢打我!” 游叙叫回去:“我他妈有什么不敢!” 他此刻的精神状态,路过的蚂蚁都能挨一句“你他妈路过什么”,外加几个大巴掌。 摔过的屁 股再挨巴掌,好像挨了几针青霉素,谈梦西痛得翻过来,搡开游叙。 游叙还要摁住他,他又推,重心不稳,跌回游叙腿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撕心裂肺地喊了一通,没有意义的乱叫,又在游叙的胸口捶了几拳,手臂早没了劲儿,挠痒一样。游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想把他制住,用双臂紧紧箍住。 谈梦西觉得自己太虚弱了,不管肢体还是感情,他总是挣扎不过游叙。他在束缚中张嘴,咬住游叙的肩头。 游叙僵住。 隔着硬邦邦又厚实的外套,肩头轻微痛了下,几乎感觉不到有人在咬。 风好像停了,树叶不再拍打,他的耳边只剩谈梦西断断续续又压抑的呜咽。 没多久,谈梦西松开酸痛的牙关,额头抵在游叙的胸口,不再发出声音。 游叙做了几个深呼吸,肩膀依旧剧烈起伏,轻声问:“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谈梦西无力地抬起头,身体瑟瑟发抖,生理和心理又一起痛出几滴眼泪,噼里啪啦掉裤子上。 “你……”游叙把“你他妈”咽下去,猛地抱住他,过于用力,勒得两人一同颤抖,“我吓坏了,不是真的要打你骂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止道歉,还要安慰,“好了好了,我在,没事的。” 安慰不了几句,他还是难从排山倒海的恐惧和绝望中自拔,压抑不住痛苦和崩溃,把脸埋进谈梦西的肩颈处。 他质问谈梦西,却用乞求的语气:“你怎么能这样?” 谈梦西轻轻地问:“你为什么不停车?” 再说不出一个字,游叙卸下力气,尊严,愤怒,卸下一切,无声地痛哭。 谈梦西空洞地望向远方,领口越来越湿,像天降一盆热水,顺着他的领口往里面倒。他淋着游叙的热泪,心像死了,血干涸了,麻木机械地跳着,一刻也不愿意动弹。 这一跳车,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斤斤计较的往事,偏激的情绪,在惊恐这艘巨轮面前,碾成了渣渣。 他们坐在地上,满身灰尘,保持扭打又拥抱的姿势,像他们的情感现状,精疲力尽又狼狈不堪。 只剩眼泪和沉默。 过了一会儿,游叙擦干眼泪,去车里翻出药箱,毯子,一次性床单。到车旁找了块平整的空地,铺上床单,小心翼翼地扶谈梦西坐上去。 谈梦西主动踹掉了鞋,乖顺地伸胳膊伸腿,任他脱下外套和裤子,抬眼望住他,看起来可怜巴巴。 游叙单膝跪下,拿出消毒湿巾,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擦了一遍。再拧开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涂抹外伤药膏。 双氧水不断“嘶嘶”冒出白色泡沫,谈梦西伸着双手,鼻尖和眼眶全红了,一声没吭。 两人衣裤脏得要命,游叙换了身方便的夏装。谈梦西的双手双膝受伤,穿不了正常衣裤,只能里面穿睡袍,外面披条毛毯。 该处理的处理完了,游叙拿出一瓶水,谈梦西喝半瓶,他喝剩下半瓶。点起一根烟,自己抽了几口,伸手递到谈梦西嘴边。 谈梦西垂着眼睛,欠身吸了一大口,余光闯入一抹细碎的金色,不禁扭头看去。 一根根扭曲的树干间,湖水以半遮半掩又破碎的形状出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游叙跟随他的目光,他们再跟随这串金光,一起看向道路尽头。 道路两边的树冠低压,形成天然的画框。 正中间的画——忏悔路上的忏悔湖,上下两道主色,分界线明显。上层的对岸起了雾,像层飘动的白纱,柔和了黄的绿的红的颜色杂乱的树梢。下层的碧蓝色湖面波光粼粼,不断有白色的水鸟冲入水中。 他们什么也没做,没说,在这幅画前呆滞地坐了半个小时。 谈梦西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满嘴的沙,呸了一口。 游叙问:“我要不要报警?” 谈梦西回答:“不要。” “打救护车。” “不用。” “你确定?” “确定。” 经过十几分钟的沉默,游叙又问:“还能走吗?” 谈梦西说:“能。” “我背你。” “不用。” 村口小卖部老板没说错,湖边风景的确好。 湖对面的山顶竖了一座信号塔,手机信号满格。露营营地也出现了。一块颇有年头的正方形水泥地,正中间留了架篝火的洞。边上还有几堆黑乎乎的石头,那是露营的人留下的天然灶台。 建设越现代,说明越安全。 山里没有沙发和卧室,他们没心情欣赏风景,没胃口吃东西,没力气说话,自觉地一个睡车,一个睡帐 篷。 极度疲惫,身体和心灵受伤,还有现代设备给的安全感,三方联手把他们击晕,一觉从黄昏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
第36章 有谁赢了吗 潜意识里,谈梦西不想醒来,醒来要面对游叙要么困惑要么痛苦的神情,还要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他不想承认自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不想再玩“气死对方”的双人游戏。 他累了。 这份从头到脚的累渗透了他,他梦见自己在陌生的城市,孤独地奔走,没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先在梦里找妈妈,找不到,开始在梦里找游叙。多年来对游叙、游叙的爱的依赖,导致他时刻敏锐,时常饥饿,在梦里嗅着游叙的蛛丝马迹。游叙也不在,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他没有这么沮丧和难堪过,崩溃地大哭。 谈梦西迫不得已醒来了,因为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后颈有一些轻柔的触觉,有热气轻轻呼上来,背后的胸膛温度适宜,笼罩自己的气味也熟悉。 朦胧的困意之中,他意识到这是游叙的嘴唇。 他们在睡熟后,自动会变成一种睡姿——游叙在背后拥住他,或者他拥住游叙,膝盖抵住对方的腿弯,完全契合。 又是这个姿势。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家里,在他们的卧室。 往常的此时此刻,他回过头,翻过身,手臂搭上游叙的双肩,再给游叙一个吻。 不管什么大架小架,不会再吵。 他下意识感觉良好,世界不止他一个人,产生翻身的冲动。稍一动弹,拥抱马上离开了他的背,像不愿意被他察觉。 新鲜空气灌进敞开的车门,他觉得冷,缩起脖子,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梦里的情绪带到现实,现实有合理的解释。 他有罪,远不止拒绝工作压力和摧毁他们的生活。 有什么在他心里轰然坍塌,他的思维从茫然到心灰意冷,还有对自己无尽的懊恼和羞愧。 安静了几秒钟。 游叙的声音沙哑:“醒了吗?” 谈梦西选择保持不动,“嗯。” 游叙说明来意:“我来拿衣服。” 谈梦西抬起眼睛,装衣服的袋子放在自己头顶。他们新买的纯黑色冲锋衣,带羽绒夹层,一模一样。 拿衣服,当然为了拿衣服。 他勉强撑坐起来,蹭到掌心的伤口,不由自主会想到跳车的瞬间,还是心有余悸,越想越后怕,闭了闭眼睛。 游叙帮他穿上睡袍,再披上冲锋衣。 笔挺的防水面料,衣领竖起来,围出尖而锋利的下半张脸,双唇放松地合着,没抿也没上翘,毫无情绪。 至于眼睛,游叙没看他的眼睛。 谈梦西也没看他的,扶住车门,小心地踩进拖鞋,站在原地给自己扣纽扣。 游叙的手先他一步,扣上一粒粒纽扣,拉紧睡袍的腰带。 谈梦西木头人似的张开双手,光线明亮得难以适应,湖水和青山的颜色鲜亮,刺痛他的眼睛。 身体在这根腰带里晃了下,他发现腰带系好了,哑着嗓子说:“谢谢。” 游叙转身的动作一顿,“没事,你坐那里。” 灰白的水泥地,面对湖面大山,并排支了两把椅子。这么远看过去,椅子渺小又孤独。 明明有两把,谈梦西就是觉得它们孤独。 望了椅子们不过两分钟,他再一次眼睛不适,看来梦里的哭也带到过现实,去前座拿翻手套箱找墨镜。 游叙放下手里的行李,“我来。” 两人又这么面对面,目光错开,无话可说。 谈梦西自觉站到一边。 游叙弯腰打开手套箱,谈梦西的墨镜很多,光车里就四副。手指在这四副犹豫地划动,他一眼认出,其中一副是自己挑的,旧的,有两三年了。 恍然回到那天,新款到店,他立在柜台前拆开包装,一眼相中这副,送去诊室里的谈梦西,说它适合你。谈梦西在给仪器消毒,立马放下消毒剂,在室内戴上一副黑乎乎的墨镜,扬起脸问好不好看。 游叙盯住这副墨镜,镜腿上银色logo正好对光,一闪一闪,好像在说选它。 他选了它,没有回头,往后递给谈梦西。手里一空,谈梦西接了。他再回头,谈梦西已经戴上,单手拢住外套,走向两把椅子。 这地方经常有人露营,地面平坦坚硬,怎么走也不会有危险。 看了一会儿谈梦西的背影,游叙继续整理车内。座位放倒,睡袋敞开,毛毯乱七八糟团在角落,还保留睡过的痕迹,散发着谈梦西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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