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被偷了?”姜换愣了愣,又问,“钱呢?” 喻遐眼神略一闪躲,答:“本来有800多,放包里的500多也被偷走了……” 无需继续说,姜换已经能评估他目前的窘境:路费不够。 姜换正要开口时,车后排门打开,一个戴银丝边眼睛的男人探出头:“姜换你走不走啊?不走把车钥匙给我,妈的,才看到这儿不准停车!” 他头也不回,把车钥匙往斜后方一抛。 男人伸手稳稳地接住,然后赶紧去驾驶座开车了。 “那是谁?”喻遐问。 “你心态还挺好。”姜换听不出嘲讽还是调侃了一句,才介绍道,“彭新橙,杨姐的未婚夫,你看过《蓝太阳》应该知道他。” 喻遐想起那些查电影staff的夜晚,立刻道:“是编剧老师啊!” “他就是建洲人,当时因为他建议才来临水取景的。”姜换说完,左右看了看,然后回到原先话题,“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没想好。”喻遐说,语气却有点隐藏不住的快乐。 他的郁闷完全一扫而空,即便也许姜换不想帮他,也许姜换帮不了他,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在这一刻,见到姜换,喻遐就不再阴云密布了。 姜换显然没有扔下他的意思,他说:“先找个地方坐吧,聊聊。” 喻遐跟着他走时不住地抚摸那两串缅桂花,香味蹭满了掌心,他低头轻轻一嗅,在车厢内觉得闷人的香味竟变得清雅而洁净。 不知道缅桂花的纪念意义是什么,但它的确在当下为喻遐挽留了一丝幸运。 姜换所说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茶馆,因为只是卖茶,它在老城区逼仄巷子里被小吃店、棋牌室和缝补店重重包围,行将就木。 姜换不像第一次来了,他找门口的老板要了一壶生普洱,示意喻遐坐在靠里的位置。 还是那句话,他说:“待会儿要下雨。” “下不来。”高高柜台里的老板不服气地说,“我跟你赌一壶茶。” “不赌,你上次输过了。” 老板无可奈何地服输,挥挥手:“你去喝,你去喝!我找彭老三要钱!” “随便。”姜换说。 提着茶壶、端着几个小盅在喻遐对面坐好后,他熟练地洗茶叶茶具,等头道茶水倒掉,透红的普洱茶导入柴烧的紫砂分茶杯,姜换才慢吞吞地自说自话:“你刚想什么?” “嗯?没有啊。” “我和他说话你一直盯着看。” 喻遐倒不知他注意自己,笑了:“没有啊……我就是在想,你怎么会说这里的方言。” “学的。”姜换这句又用方言,接着无缝切到了国语,“我喜欢学语言。” “网上说你是星岛人,当时大家都不信。”喻遐的手指绞在一起,他猜不透姜换会不会喜欢聊到这些,“因为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姜换很自然地说:“在星岛也算‘北佬’嘛。” 听起来姜换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过去的,但为什么词条介绍都说他在星岛长大呢?喻遐似乎洞悉了一个秘密,像他由此变得稍微特殊。 姜换接了个电话,和那边说了几句诸如“明天再去”“你接你的人”“我不去”。 放下电话,喻遐问他道:“你和彭老师今天下午来干什么啊?”又补充,“我能问吗。” 但其实能不能问的都已经问出口了,不过仗着姜换不会和他计较,神态有点小心,语气却直白,像知道姜换会纵容他这一点无关紧要的放肆。 姜换轻轻地笑了下,笑得极短:“他接人,有几个很熟的年轻导演过来,说是为了以后电影堪景,其实就是玩儿吧。” 喻遐“嗯”一声表示原来是这样啊。 “不提他。”姜换问起重点,“你现在有打算吗?手机掉了,怎么办?” 他明明该难过,倾诉自己的痛苦和孤独绝望,但喻遐心情形容不清的快乐,他说话时竟然带着不应该有的雀跃:“不知道啊!” 在高兴什么,姜换看不懂他。 但姜换决定不问,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是不知道还是没想过。” “想过,本来要回临水的,但回去之后找谁也不确定,手机没了,同学都联系不上。”喻遐倒是坦然,把做的努力都诚实地给姜换看,“我也想过要不先买个旧一点的老一点的手机,把电话卡补上,这样至少能先办银行卡,不过要这么做就得在建洲停留两三天……算上住宿成本,我暂时没那么多钱。所以现在想的是直接去坐火车,但还没看过车票。” 他又说到了钱,比起上一次因为经济帮助呛了姜换两下,这次喻遐反而没有在意了,他已经原形毕露,干脆破罐破摔算了。 或许隐约有一丝期待,经过那句“你把我当什么了”以后,姜换会怎么做? “你身上还有多少?”姜换抬了抬下巴。 “不到400块……375块,5毛。”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太精准了。 “准备从建洲去春明坐火车?”姜换拿手机帮他查票。 喻遐早把那几趟班次记得滚瓜烂熟:“动车两班,7点和9点50,下午也有的,6点45发车,一天两夜,第三天早晨7点到东河——” 和他话语一起挑出来的是列车时刻表,喻遐说得一点不差。 姜换再看向他,莫名带了点奇怪的佩服。 他摆弄着手机看三趟车都尚有余票,思索片刻,问喻遐:“方便身份证给我一下?” “诶?”喻遐问,“干什么。” 姜换也知要人家的证件太冒昧,眼角一弯对他解释:“你想坐哪趟车,我帮你买票,这样你拿身份证去坐车就行了。” 喻遐:“不要你帮我买。” 姜换好耐性地问:“为什么?” 这句话他是沉着声收着音量说的,外间一辆三轮车边响铃边经过,车夫中气十足地同茶叶店老板打招呼,姜换的声音在震动空气中滑过,稍不注意就像褶皱被抹平了。可它一字不差地进了喻遐的耳,撩拨神经末梢,一阵酥痒和滚烫同时挂上耳垂。 喻遐低头飞快地摸了摸耳朵,嗫嚅着,半晌却找不到合适理由。 很想接受这张车票,不仅解决当务之急,而且因为是姜换主动送给他,连票根都有了特别的纪念意义。 但姜换给他的越多,喻遐越惶恐。 欠姜换一个又一个的人情与他的初衷背离,被误认为欲擒故纵还在其次,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人情债难还,睡过了不意味着他是姜换的什么人,所以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赠予。 况且就算他有意回报,翻遍全身,姜换看得上他什么呢? 趁他犹豫时,姜换点了两下皮屏幕把手机翻转180度,放上桌面推到喻遐面前。 “不相信我吗?你可以自己买。” 他像哄着情人,或者弟弟,或者有缘遇到的小孩儿,温柔有余而爱意不足,叫人明知不是他的唯一,却偏偏怎么听都没法拒绝。 喻遐沉默地把他手机往前拉了一下,低头输入18位身份证号。
第十章 “这都叫对你好啊?” 喻遐选了几趟车中最便宜的一个档次,晚七点开的K字头火车,硬座,270块钱,时长是36小时,两夜一天。 他算得很准,扣掉到东河后公交车的费用,剩下一百来块,他还能买点吃的、补办一张电话卡——如果没遇到姜换又不回临水,这就是他狼狈却稳妥有效的方案三。 把票面勾选好,然后就是付款操作,喻遐把手机还给姜换。 姜换没有如他所想径直顺着步骤继续下一步支付,而是返回去看了眼喻遐选的车票,浓密睫毛翕动片刻,他的修长手指点着屏幕,很复杂地又操作了几步,等付款完毕后他收起手机,告诉喻遐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没有软卧,给你换成硬卧了。”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喻遐一愣,立刻说不用,要他改签。 姜换责怪喻遐对自己太苛刻:“36个小时,坐到站以后腿全肿了,不行的。” 欲言又止地对视,感觉姜换没有和自己讲道理,喻遐屈服了。 郁闷和愉快交替着,喻遐总算没有丢了原则,他低头从随身的包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堆有零有整的钞票。刚才只用余光扫过硬卧票的价格,好像是4开头,但包里余额不足。 喻遐干脆把所有都拿给姜换。 “喻遐,哎,干嘛呢。”姜换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逗笑了,说话都忍俊不禁,用喻遐两天前的原话返回去戳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想欠你东西。”喻遐说,他耳根因为姜换叫了名字而发红。 姜换收起笑意:“不是欠,也不是帮,你就当我是想这么做,不为了别的。” 那为了什么? 喻遐想着,自然而然地也问了出来。 姜换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他做很多事都会换来一句“为了什么”,而他觉得这是最没有必要的废话,回答也千篇一律。 “不为了什么。”姜换滴水不漏地重复,“我说了,我想这么做而已。” 喻遐望着姜换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坦诚以外的情绪。 人类是自然界最自私的生物,与生俱来的利己性能在物竞天择中完成快速演化,直到现在变成了普遍认知,争议不断地驱动世界前行。为了一己私欲相互交换价值、资源、利益,甚至感情,这是物质社会运转的潜规则。 喻遐不赞同,但一直践行得很好,因为他没资格挑三拣四所以只能适应。要他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还不如姜换说是睡过他给点补偿,更符合常理。 “不至于让你这么警惕吧?”姜换问他。 喻遐沉默地收回眼光,他衡量再衡量,搁置姜换跳出普遍认知外的动作,他说服自己:姜换不是能用社会规则解释的人。 “没有,就是很意外。”喻遐低着头喝了口茶,这次是暖的,感动就一不小心与话语一起细细地流淌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姜换无奈又好笑:“这都叫对你好啊。” 不好吗,这还不算好吗? 喻遐因为这句不成样子的感慨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倾诉,他想对姜换说:这段时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能更难吗?我妈的姐妹、父母劝她和我爸离婚因为家里穷得付不起医疗费;以前的好朋友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揭穿隐私,他们看不起我或者开始讨厌我;我想回家,刚出门手机和钱都被偷,去补办卡才发现根本办不了,我处处碰壁——你对我真好,你明明才是那个最能置身事外的人,根本不用管我死活。 可是最后,喻遐半个字也没透露给姜换。 忍住再一次要决堤的酸楚,他收拾好情绪,说话时没有起伏显得好像十分平静:“那车票就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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