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开始对喻遐有一点好奇。 临近中午,雨季的序幕才刚刚拉开,水声不绝于耳,似乎是从山谷里不断盘旋而上,盛着雾气和风一路铺到了临水镇上空。 顺屋檐滴落的水滴连成一条线,很温和的速度,不紧不慢,但雨势始终不见小。 喻遐换了身衣服,拿着笔记本电脑到青旅旁边的咖啡店找蒲子柳,这地方从他们到临水第一天就颇受蒲子柳青睐,现在已经有了固定座位。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咬着笔尖发呆,发梢还有点湿,胡乱地用鲨鱼夹拢作一把。 喻遐落座,喊了声“学姐”,蒲子柳回过神,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都在这儿啦。” “谢谢学姐。”喻遐没和她客气。 在云省的研学旅行中主要经过的都是明代民居,这一片都是潮湿气候,木质结构保存完好的不多,设计也和中原、北方地区不太一样。蒲子柳带的相机配有一个长焦镜头,用来拍了不少高处的细节。 电脑是家里用旧了的,插上U盘也卡顿很久。 等喻遐开始看那些雕花和层层叠叠的装饰斗拱,蒲子柳终于无聊得忍不住找他说话。 “所以你昨天真没去找那个演员?”她不爱看文艺电影,也不记得姜换的名字,干脆用那部出名的代表作替换,“那个……《等风来》的哥哥,叫啥来着?” “刘小凯。” “哦对,刘小凯。”蒲子柳托着下巴,眼睛看向屋檐滴水,“当时我被室友拉着去看的呢,去之前一个演员也不认识,还以为是烂片。结果,靠,那么感人,我眼妆全花了那天,特别刘小凯把伊河尔送到车站那里……” 《等风来》是蓝芝桦的电影里公认叫好又叫座的一部,台海女导演的风格一贯细腻,讲述了特殊年代背景下汉族青年和蒙族少女产生的奇妙兄妹感情,大团圆结局中留着一根软刺,是个温情而残忍的故事。 “最后那个镜头,刘小凯帅哭我了。”蒲子柳说着说着都发笑,“当然,也确实哭了,边哭边问这男演员叫啥啊这么好看……” “叫姜换。”喻遐说,“更换的换。” 蒲子柳重复了一遍,这下记住了,不依不饶:“那你昨天没去找他吗?” 喻遐不语,专注地选中自己想要的照片。 “说一说嘛,喻遐。”蒲子柳放下咖啡杯半靠桌面,往前倾身,“悄悄地,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你们这几天都聊些什么话题呀?” “没什么,就电影啊……”喻遐说,隐晦地避开她的问题,“他是公众人物,能说我上几句话我已经很幸运了。” 蒲子柳一想倒也是,又说:“他头发留得好长啊,现在好少见到长发的男演员。” “剧本需要吧。”喻遐想了想,“他刚杀青的那部电影里,角色就是长发。” “不戴假发或者接发吗?” “他说,”喻遐犹豫了下觉得可能没关系,透露出一点内情,“从接到邀约就开始留了,那段时间不忙,可能前后留了两年多,到进组就合适了。不过电影还没上映,也不知道最后和剧情有什么关系。” 蒲子柳顿时咋舌:“好敬业啊……” 都市人早进入了另一种快节奏生活,背景靠绿幕,动作靠特效和替身,头发是假的,衣服也是一次性替换,骤然发现还有人坚持为了一部只拍100天的电影留两年长发,最后只演一个剪短的镜头,第一反应不是夸赞,而是震惊。 这个小细节让蒲子柳立刻给姜换加了100分,说电影上映时她一定会拖室友再去捧场。 喻遐听了只是笑,没告诉她,姜换一部电影要上映都费劲死了,这个捧场的承诺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兑现。 “你看的东西还是比我多。”蒲子柳自嘲,“能问吗?喻遐,你们当时怎么遇见的?那天你没告诉我,就说了一句遇到了他。”她兴致勃勃,仿佛已提前帮喻遐陷入一段浪漫剧情的开端,“是不是特别巧,认识以后发现他特别不一样?” “……挺一样的。”喻遐顿了顿,“也不巧,是我厚脸皮。”
第五章 很喜欢你的电影 七天前,喻遐从大巴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 临水镇的天空蓝得透亮。 位于云省的南方,偏安一隅,人迹罕至。明清时候这里发现过银矿,当年那一批富商因此发家,在平山、白水建了两个家族式的村落。如今村落保存完好的民居出了名,东河的研学团也是冲着考察这个前来。 白水村离得近一些,抵达后,乔小蝶决定早点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在白水村耗了几乎整天都没能看完一半,回来后已经下午四点。 徐锐青问喻遐一起去镇上逛逛吗,喻遐觉得累,就拒绝了。他站了一天,后面下午的讲解也是他来的,小腿、膝盖、喉咙都不太舒服,只想现在找个地方自己待会儿,或者赶紧回青旅冲个澡躺平。 斟酌片刻,喻遐选了后者。 路过一扇装修颇有复古味的雕花小门,大约出于对木质建筑的敏感、对临水民居的兴趣,喻遐脚步停了停,往那儿看了一眼,走过去。 时间不早不晚,抱着一大筐百合花的男人和他在窄门相逢。 “借过。”男人从百合花后探出头。 馥郁香气与低缓的好听男声袭了喻遐满身,他依言往后退了一步,脑内却不受控地让他看向男人。慢条斯理的咬字腔调似曾相识,百合与绿叶的遮掩下闪过熟悉的淡漠眼睛,喻遐没用半秒钟就想到了他的名字:姜换。 这两个字轻轻地顺着呼吸滑出嘴唇,像一阵微风,递到对方耳中只剩模糊尾音了。 姜换把一筐花放在电瓶车前排。 他应该听见了,转过头,看向茫然的喻遐。 正要叫他第二遍,漂亮雕花的门里追出一个高挑的碎花裙子女人,她边笑边问:“行不行啊你?要不还是我去送?” “你忙吧。”姜换跨上小电瓶,他的腿太长,叠在上面有种局促的滑稽。 女人叉起腰:“你就把花给——” “我懂。”姜换说这话时还笑了下,他压根没看女人和旁边的喻遐,扶了把百合花,“然后告诉他,这是杨姐专程给你的。” 女人啐了一口,脸上带着少女似的红晕:“也不是专程……” 姜换拉长声音“哎”的一句:“这么腻歪的,彭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求婚啊?” “滚吧你!”女人作势要拿水壶扔他。 姜换一拧电瓶车把,轧过碎石子路,颠簸不平地从容滚了。 女人用临水方言又小声骂了两句什么,喻遐听不懂,她转身要进那扇校门,然后就看到了呆站在她家雕花旁、提着一个旧书包的喻遐。 “哟,小帅哥。”女人的笑容标准又温暖,“喝咖啡还是住宿?” 喻遐就这么认识了杨观凤,溪月小筑的女老板。 他来不及跟本人确定是不是演员姜换,杨观凤已经把他想知道的都卖了个彻底。 说出“喝杯咖啡”后,她热情地让喻遐进院子里坐,忽悠他点单,然后在他忐忑地问了半句“刚才那个人”的时候,用小扇子扇着风,理所当然地说:“哦,姜换嘛,你没看错,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演员。” 喻遐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诧异于小镇与世隔绝,竟有人认识边缘题材专业户姜换。 杨观凤抿嘴一笑,像看透了他的疑惑似的:“奇怪啊?姐姐也是去过大城市的嘛。再说了《蓝太阳》在我们这儿取过景呢!” 对的,喻遐想起来了,《蓝太阳》里有一条河,就是临水的那条清河。 “我们就那会儿认识的。”杨观凤说,“怎么,你是他粉丝?” “不……” “肯定是的,提到他的时候你眼睛都亮了。”杨观凤大概心情好,继续说,“姜换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回来。你要不急着走呢就点个喝的,等等他。这儿是自己地盘,很放松的,说不定他晚点约你喝两杯哦。” 喻遐犹豫地来回抚摸饮品单的折角,眼神闪烁好几次,最后要了杯拿铁。 百合花的香气还留在他衣领。 杨观凤说的“一会儿”显然在哄他,因为过去快一个小时,还不见姜换踪影。 溪月小筑是前院咖啡店、后院客栈,喻遐等待的时候拿出手机搜了搜,发现这里居然还是临水镇的一处网红民宿,推荐帖非常多,零星两个提到店里有个“很帅的义工”。 喻遐想应该就指的姜换,认识姜换的人远不如他想象中多。 这也许属于演员滤镜的一种,脱离角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看见的时候觉得面熟,但通常等到告别才后知后觉好像在哪片银幕上见过。 姜换的电影公映的只有三部,每个角色相差都很大,无怪他能光明正大地隐居。 拿铁喝得很慢,喻遐厚脸皮地占据小咖啡店最显眼的那张桌子,在心里排练好几次姜换回来之后如何跟他打招呼。 是开门见山,还是不经意间地迎上去? 他会希望被粉丝发现吗? 其实喻遐觉得自己不算姜换的粉丝,他又确实看过姜换每一部作品。他把那部《蓝太阳》来回看了小二十遍,几乎能背诵大部分英文台词。 可只看了电影中呈现的那些角色,喻遐依然对姜换一无所知,也不想只是追着他像追一颗碰不到的星星,永远遥遥地单向仰望。 或许有些病态,比起永远保持距离,他想更靠近姜换,看看姜换到底是什么人。哪怕姜换性格恶劣,天生冷漠没有人情味,也好过电影屏幕上不知像不像他的那个角色。 太阳快落山,喻遐那杯咖啡不好意思地见了底。 再赖下去没什么用,哪有一杯咖啡坐到天黑的道理。他把留言本翻了又翻,眼见无人在意,悄声撕下其中一页后叹了口气。 徐锐青发微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米线,怕他饿死,喻遐回了个“去”。 起身到吧台结账,输支付密码时风铃响了响。 送百合花的姜换回来了。 喻遐抬起头,打好的腹稿霎时乱作一团。 但没等他有所表示,姜换匆匆忙忙地去了后院,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电瓶车钥匙在他指根处挂着,一走路,不知和什么挂坠碰在一起发出声响,沉闷得如同击打一根木头。 喻遐哑然站在原地,失落持续到他离开溪月小筑。 他回去以后徐锐青问他到哪儿了,饭桌上所有人都互相聊着天,喻遐没多戒备,喝了口百香果茶,说去找一个人,但是没遇到。 “男的啊?”徐锐青古怪地问。 喻遐看他像看神经病:“只是一个喜欢的演员。”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刚走,姜换就骑着电瓶车回到了前院咖啡店。 “刚有个你的小粉丝,坐一下午。”跟在他身后的杨观凤环顾四周,“诶?人呢?……好像走了,估计是等得没耐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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