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离开波兰?” “还有一两周吧。” 电话那面停顿了会儿,“那行,我给你寄些东西到捷克,直接寄到邮局,你到了那边去取就行。” “别......”林谷禾想起韩天每过一段时间便提前邮寄东西到他会经过的城市,反对也是徒劳,索性随他了。 林谷禾那里不明白韩天是顾忌自己的自尊心,怕他钱不够却不开口。 林谷禾轻轻呼了口气,眼睛顿时泛起一阵酸。 见林谷禾没接着往下说,话筒里又传来,“我知道,不会寄太多,有没有什么需要顺带给你寄过来的?” 林谷禾还是没说话,韩天叹了口气,声音又缓又沉,“大米,平安回来,好吗?” 挂了电话,林谷禾叉着腰,垂头踢着路边的野草,又抬头望望天,今天阴天,根本没有太阳,可是阳光还是好刺眼。 林谷禾到达华沙已经很晚,但街上灯火通明,马路上熙熙攘攘驻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还有不少警察站岗,人们聚集在一起,但并没有热闹的喧嚣声,大部分人拿着旗帜静坐,少部分人轻声走动。 老实说,林谷禾进城见到这阵仗还是吓了一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恐惧但又伴随点新奇,怕自己突然被卷入,又讶异游行比自己想象的要平和很多。 他要在华沙停留几天,打算住在城里,原本定的民宿,但考虑到人身和物品安全,还是决定住酒店。 林谷禾推着自行车在马路上穿行,如芒在背,视线接触到看过来的目光,点头说一句“Cze(你好)”。 到了酒店,整个大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林谷禾行李多,跑上跑下搬了两趟,他开玩笑问,“你的同事都去游行了吗?” 工作人员点头,“是的。” 林谷禾“......”怀疑自己耽误了工人团结。 林谷禾住的酒店不在主街,早晨林谷禾迷梦中感觉耳边雷声阵阵,偶尔巨大的轰鸣突如其来。 滴答的雨声没有出现,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昏暗的房间,勾勒出一片微弱的金辉,尘埃在光线中飘舞,远处一声声的高呼震耳欲聋。 白天和夜晚对比太明显,林谷禾决定前去凑凑热闹。 林谷禾踏入主街,入眼是成千上万蜿蜒的人群,人群蜿蜒向前形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暗河。 金色的晨光铺在河面,初春的早晨迎面而来一股燃烧的热浪。 热浪有节奏地往前移动,四周不断有人汇入,原本打算在街边旁观的林谷禾,不知不觉也被汇入了队伍。 游行者手持标语,高喊口号,随着音乐队的奏响,步伐整齐,仿佛要用声音和行动改变整个城市。 林谷禾听不懂口号,也做不到将手握拳往上挥舞,自己夹在四周狂热的游行者中略显突兀,索性朝边缘移动。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尖叫声在人群响起,刹那间将热烈的氛围撕裂开来。 一些人开始惊慌失措,一片混乱中,有人摔倒了,有人被挤压进人群,林谷禾刚好站在狭窄的通道,此时通道成了挤压的焦点。 林谷禾感到脚下变得异常沉重,有人在他后背推搡,身体重心偏移向着人流朝前跌去。 林谷禾的脸刹那间擦着地面,脑袋剧烈震荡,一阵眩晕袭来,脸颊刺痛,视线里充斥无数双大小不一样的脚,四周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周围的喧嚣声、尖叫声和混乱让林谷禾感到脊背一阵寒意。 他咬紧齿关,急忙撑着手臂爬起来,旁边急促地脚步踢向他的手臂,他再次匍匐下去,踢他的人朝前趔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被后方推搡挤压到前面去。 林谷禾咬着牙伸手摸到布料,然后死死拽住,不清楚自己抓住的是裤角还是衣角,试图以其为支点再次爬起来。 耳边不断传来的慌乱声,人群陷入恐慌,密集移动,林谷禾抓住布料的手很快被挤了下去。 他再次摔在地上...... 林谷禾疼的麻木,居然抽出心神想,他做了什么?怎么就在别人脚下了?怎么就又在别人脚下了? 凭什么呢?他的生命是何种状态只能是他自己选择,他凭什么要如此被动承受? 可是不断传来的剧痛提醒他现在的处境。 林谷禾无奈笑起来。 这样也好。 虽然被踩死和被雷劈死一样让人唏嘘,至少他也不用费劲想以后要选择哪种死法。 霎时,有人拉住林谷禾,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林谷禾猛地被抬起,晕乎地撞向来人,来人的手臂紧紧圈住林谷禾的腰,将他所有重量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拨开人群,拖着他摩肩擦踵地出了人群。 出了人群,来人将他放开,林谷禾跌坐在地上,懵然望着他,像第一次见他一样——眼前是高大的阴影,遮住了太阳,用身体撑住天空。 “别哭了。” 林谷禾就这样仰视他,一动不动。 寂静了几秒,“我说别哭了。”于提高音量,语气也不耐起来。 林谷禾抬手摸上脸颊,低手看了看湿润的手掌,复而又抬头看向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漠,冷冷顺着耳道不断流淌,汇成温热,然后精准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林谷禾说不出话。 于蹙着眉问他,“能站起来吗?” 林谷禾缓慢点头,手腕撑地,转个身缓慢爬起来,手指点着地缓缓抬起腰,四肢百骸痛起来。 于好像耐心告罄,林谷禾刚站起来,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林谷禾一瘸一拐跟他在后面。 林谷禾走出几步,紧接着胃抽搐起来,他抱着腹部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林谷禾埋着头,看不见于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第六章 华沙(2) 如果说林谷禾莫名其妙被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么被人捞起来还只是皮外伤简直走了八辈子狗屎运。 踩踏并未造成严重事故,政府部门提前做好预案,踩踏一发生,四周巡查的警察很快分散了人群,随后统计受伤人数,提前驻扎的救护车对伤员进行简单救治。 林谷禾还没来得及跟于说声谢谢就被拉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林谷禾只是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损伤,软组织损伤在门诊做了简单处理,考虑到延迟性症状,医生建立林谷禾住院观察一到两晚。 第二天林谷禾一早出了院,交完费一阵肉疼,虽然申请签证时交了保险,但也得等到回国才能报销。 荷包又瘪了一圈,飞来横祸不外如是。 考虑到自己还是伤员,林谷禾只能打车回酒店,心情更加不得劲儿。 街上游行还在继续,看着拉着横幅喊着口号的人群,林谷禾心下恍惚,明明才过了一天,感觉昨天的事情却过了好久好久。 对于没有说出的感谢,林谷禾也有些怅然。 之前心里憋着气,想着既然于不搭理自己,自己也不会舔着脸往前凑,即便是同胞又如何,不是所有中国人都能和平相处。 谁知道伸出援手的刚好就是自己看不过的同胞,这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 回到酒店,路过前台,林谷禾余光瞥见背着红色登山包在办理入住长发男生,他停下脚步。 红色登山包,拉链上挂着一个挺长的黄色绳子,头发半长,长到脖颈,金色的头发金亮金亮的。 林谷禾站在电梯口,朝前台埋头登记的男生又看了一眼,应当是没记错。 要说林谷禾其实很多时候不太容易记得别人长相,尤其还是外国人,为了再次遇见不至于尴尬,他习惯通过别人的饰品或者衣服颜色造型来记人。 林谷禾走过去,“嘿,果然是你,你走的好快。” 长发男生是林谷禾在兹盖日露营地和自己同隔间的小哥,他当时自我介绍名字太长,林谷禾没记住。 长发小哥是徒步的,当时记得杰米问过,他的目的地是圣地亚哥,没想到在华沙又见了。 而且,从兹盖日到华沙距离不近,这才两天时间居然已经到了。 长发小哥抬起头,没想到是林谷禾,愣了下,随后笑起来和林谷禾碰了碰,“我搭车过来的。” 林谷禾点头,环顾四周,没见他女朋友,“怎么一个人?” “我们决定走不同路线。” 从波兰南部或者更靠近捷克边界的路线徒步朝圣路线更为合适,而华沙位于波兰中部,长发小哥选择了更绕的线路。 外国人个个有自己的想法,不怎么抱团,男女朋友间走不同的路线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但长发小哥女朋友人不错,人漂亮又洒利,林谷禾好奇,“有分歧了?” 长发小哥耸耸肩,神情复杂,“我们分手了。” 这倒是林谷禾没想到的。 长发小哥和女朋友完全衬得上天造地设。长发小哥是白人,身材劲瘦,五官深邃,长得跟年轻时的汤姆·克鲁斯似的。 林谷禾心里叹气,长这样也会失恋。 虽然按韩天说的,自己也算小有姿色,但也没帅到让欣冉不管家境只图张脸不是么。 长发小哥指了指林谷禾的脸,“这是怎么了?” 林谷禾尴尬地摸摸脸,估计长发小哥早想问了,左边脸青红一片,有点碍观瞻,“游行后遗症。” 长发小哥居然没有表示疑问,“相信我,多喝酒就好了。” “?” “哈哈哈......开玩笑。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我们有个派对,基本都是徒步和骑行爱好者。在莫克托夫区,离我们这里很近。” 林谷禾苦笑,将手里拿的药在长发小哥面前晃了晃,自嘲,“今天看来不合适,脸上太精彩,下次吧。” 中国人的婉拒向来不拂对方面子,主打心照不宣。 长发小哥显然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拿出手机跟林谷禾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见。 林谷禾回了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手机正响起来电音乐。 林谷禾看到屏幕显示的来电信息,心下忐忑,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开心,离校之后欣冉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欣冉!” “林谷禾,我不明白你朋友什么意思?”, 欣冉语气生硬,虽然声音还算平和,但明显在克制情绪。 林谷禾见过欣冉的母亲,干练中不乏清冷柔和,可能跟她在体制内工作又关,穿着也低调中透着精致。 欣冉跟她母亲很像,说话从来是清清冷冷,对人对事分寸感把握的恰到好处,对未来理性明确。 因此,林谷禾也是她理性衡量的一部分。 林谷禾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下来,疑惑,“哪个朋友?” “我不觉得你不知道我在说谁?我有见过你其他朋友吗?” “韩天?” 欣冉没有出声,林谷禾确信她说的的确是韩天,声音也冷下来,“我朋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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