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潮湿冰凉。 窗外的闪电再度降临,在刹那间照亮了室内,一切入目的景象都是苍白刺目的,因为骤然的曝光显得狰狞失真。他看到傅闻璟靠着墙,脊背微弓,失去定型的黑发凌乱垂落下来,遮蔽了半张脸,眼睛畏光而半闭着,脸庞失色,额头有沁出的冷汗。 闪电带来的光明一闪而逝,短暂的白亮后又陷入沉寂黑暗。 只是片刻,交握的手用力,傅闻璟狠狠将他的手捏住,把他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沈良庭猝不及防被拉过去,身体被一个怀抱紧紧抱住,手臂被挤压禁锢,如同焊死的钢筋般无法撼动,骨头被勒得疼痛。肩膀上压上重物。傅闻璟的头抵着他的肩,轻轻说,“说了不用过来,沈良庭,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话。” 沈良庭迟疑片刻,然后抬手,搁在他的脊背上,隔着衬衣,仍然摸到一片潮热的汗,“你还好吗?” 傅闻璟的吐息贴着他颈侧的皮肤,沈良庭敏感地缩了一下,有一点轻微的发麻。 “摔碎了杯子,抱歉,不能给你酒喝了。”傅闻璟无奈笑了,“你看,坏事总发生在黑暗里。”他闭上眼,侧脸感受着怀里人温暖的皮肤,发梢带着一丝轻微的薄荷香,是洗发水的味道。在起伏的黑色波涛里,能抓到一个陪自己沉沦的人,这里深不见底,有人陪似乎就能分担恐惧。 沈良庭抱着他的手收紧,“不要管酒了,你没事吧?” “没事。”傅闻璟安静地靠着他,等了许久才说。 沈良庭扶着傅闻璟到沙发坐下来,他想起身去看一下停电的原因,可傅闻璟一直没有松手。他小幅度地挣扎了下,发现没有效果,也就静静坐着不动了。 傅闻璟从后环着他的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不知道你怕黑。”沈良庭轻声说。 “也谈不上怕,只是会想到一些事。”傅闻璟语调低压着,搂着沈良庭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几乎是要把人勒毙在怀里的架势。 “那你想说说吗?”沈良庭试探着问。 “其实没什么。”傅闻璟的声音闷在睡衣柔软的棉布中,“发生在好几年前了,都是不好的事情。” 沈良庭顿了顿,手放在他背上,放轻了声音,“不说也没关系。”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傅闻璟才轻笑一下,“告诉你也没什么,也许你知道,是关于我们家破产的麻烦。” 沈良庭垂下眼睛,“新闻上有报道。” “是的,我们家破产后,欠了很多外债,那些讨债的不会挑白天来,只在深夜的时候来。泼油漆、砖头砸破玻璃或者踹门,我母亲被他们折磨到神经衰弱,整夜整夜睡不着,会被任何一点动静惊吓。”傅闻璟平淡地说,“她刚刚失去丈夫,在最悲伤的时候,还要忍受外人的侮辱威胁催逼,就变得很敏感。” “那你怎么办?” “我不是神仙,一口气吹不出几千万。把所有能抢的东西抢走后,那些人也没有办法了。” 沈良庭沉默下来,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迟疑着轻拍了拍,“都过去了,没事了。” “其实也有一些细节是新闻上不会说的。”傅闻璟没有停,仍然在继续,“我记得有一个从广东来的经销商,原本是个生意成功的小老板,因为被拖欠了几百万的货款,公司倒闭了,他没办法,站上公司天台讨债。人在寒风里哆嗦着,鼻涕冻在脸上,朝下看脸都吓白了,下面的人起哄让他快跳。那段时间,这种事太多了,媒体都报道不过来。” “有一次他找了人在我放学路上堵着,要我妈拿钱过来,我妈过来了,但没有钱,就在他面前跪下了,给他磕头,一下一下,磕到额头见血,我妈是很骄傲的人,这辈子没弯过腰。后来那个人也跪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要二十万,二十万块发了工资就行,剩下的算他倒霉,他求我妈救救他,那些讨工资的人吃睡在他们家,要把他们家逼死了,他老婆才刚刚生完孩子,月子期都没出。” 沈良庭心缩起来,他垂着眼睫,傅闻璟从后搂着他,力道令人窒息,声音像梦呓一样低,“我花了近十年时间把这些钱还清,用了最快的方法。但十年时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钱的窟窿可以填补,已经发生的事却不可挽回。” “等我找到他们家的时候,40几岁的男人,头发白了一半,背伛偻的像个老头,本金加利息一共460万,我把钱给他,他平静地收下了,指着客厅里的遗照问我要不要去上柱香,我才知道他老婆产后抑郁,带着女儿十年前烧炭死了。” 窗外是哗啦啦的繁杂雨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了人一生无法抹去的遗憾悲哀,掩盖了一切。 “二十万就可以买回两条人命,人命是不是很廉价?”傅闻璟说。 沈良庭半天没动静,胸腔的心脏,一下一下像震耳欲聋的鼓声。 “这不是你的错,是阴差阳错的悲剧。” “是啊,谁都不想却偏偏发生了。像多米诺骨牌,最初的那一块是意外,但随后崩塌的结果却已经无法控制。” “我那时候来找过你们。”沈良庭说,“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是吗?”傅闻璟笑了笑,“那幸好你迟了一步,没有见到我。那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也帮不了你什么。” 沈良庭收紧了手,“我不是来求你做什么,只是觉得你需要有人在。” 傅闻璟慢慢从后亲吻了他的头发,“你真是好孩子,这样也愿意来陪我吗?” 沈良庭觉得说什么都无力,后背被炙热的胸膛笼罩。 他想到自己刚刚下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沙发旁的落地灯照着,傅闻璟却没有坐在光亮处,人陷在黑暗中,明明是不喜欢的,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留下?
第25章 垂杆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雨势瓢泼如洗,闪电和惊雷一个接着一个。 照亮时的每一帧都像曝光过度的相片。 傅闻璟亲吻了他的头发,再下移到他的脖子,绵绵密密的吻,像植物柔软的触须骚弄过皮肤,痒痒的触感渗透进身体,骨缝间生出战栗。 沈良庭受不了地微蜷了身体,傅闻璟用双手扣着他的手腕,交叉在胸前。 一个紧密包裹的姿势,前后都无法逃避。他好像被一阵黑色的洪流冲垮在了沙发上,一浪一浪,毫无反抗余力。耳边只有不间断的雨声,瓢泼倾城,颠倒了天地,城市变成了黑色的汪洋,泥地里倒影着无尽高楼和逼狭天空。 沈良庭大睁着眼睛,胸腔压迫得难受,在傅闻璟空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亲他时,条件反射地侧脸避开。 “傅闻璟,停下。” 吻落到脸颊,被托着的下巴感受到一点湿滑的液体,男人轻声问,“你不愿意?” 沈良庭闭了闭眼,然后说,“你手受伤了。” 傅闻璟用大拇指不紧不慢地磨着他的脸颊,“不急,好像也不怎么疼。” “我给你包扎一下。”沈良庭垂着眼睛,把手腕从傅闻璟的手中挣出来。 傅闻璟并没有很用力,那只是一个软弱的、徒有其表的束缚,沈良庭知道他并没有意图强迫自己。 傅闻璟松开抱着他的手,身体后撤,沈良庭才能自如地呼吸。 好像站在高原上一样夸张地吸取氧气,沈良庭站起来,手脚都有些软。他先起身去开灯,检查发现是跳闸了,去橱柜里找了手电筒出来,搬了小凳,把闸刀推上去。 灯打开,客厅内亮如白昼。 沈良庭走回去时,傅闻璟用手背盖着眼,遮蔽突如其来的光线。他的衣服很乱,扣子松开了,是刚刚抱着沈良庭时弄乱的,长腿一条平放,一条曲起,身子沉陷着,胸口微微起伏,整个人有一种颓散纵欲的气质。 摊放在腿上的手,被酒杯的碎片划开了两道口子,血已经干涸在伤口上。从酒柜到沙发,淋淋漓漓的都是血点。 看着狼藉。 沈良庭去找医药箱,找出来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过期了。他把生锈小箱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药物品种齐全,摆放整齐,是傅闻璟妈妈的习惯,还好创口贴还能用。 沈良庭半蹲着帮傅闻璟处理伤口。 处理的很细致,用棉签沾了水把血迹擦去,用消毒后的镊子夹出碎玻璃。怕他疼,沈良庭学着小时候的样子轻轻呼气帮他吹了吹伤口。 傅闻璟一直安静地垂着眼睛看他,看到他吹气时,不禁笑了下,“真的不疼。” 沈良庭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幼稚,抿了下唇,匆匆把创口贴给他贴上。 等伤口处理好了,没有等沈良庭起身,傅闻璟突然把包扎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温和地开口,“良庭,你心跳好快,我都能听见声音。” 沈良庭僵住,一动不动地半蹲着,眼睛看着地面。屋内是散不去的暧昧情热,好像笼罩着浓浓的迷雾。 沈良庭想,只要自己点头,那也许他们今天就会上床,他就会落实住在这幢房子的身份,会成为傅闻璟的情人。是情人而不是爱人,傅闻璟没有爱上谁。他不蠢,这点区别还能感受出来。 如果他愿意,早几年就可以这么做了,也许还能让傅闻璟更信任他,得到更多。他愿意豁出一切来搏一个前程,却迟迟没有走出这一步。 “是吗,”沈良庭反问,“也许是下午冷水洗澡着凉了。顾源来的时候,我就有点头晕。” 傅闻璟看着他,察觉他话里的迂回,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想到他刚刚在自己怀里时颤抖的触感,像搂着一只猫,薄薄的皮毛下是分明的骨骼肌理,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生命在自己怀里存活挣扎。 傅闻璟看向外头浓重的夜,屋里的光照不到屋外,一切仍然混沌漆黑,但这里是光明安宁的。 傅闻璟觉得自己内心平和许多,他不恨不怨不憎,没有把自己的痛苦嫁接到别人身上的癖好。如果沈良庭愿意那自然好,如果不愿意他也没有强求的急迫。 他觉得他脆弱、坚韧而美丽,像一朵精雕细琢的玻璃玫瑰,多数时候他都愿意远距离地束之高阁着欣赏,只有少数时候他会有揉碎嗅闻品尝的欲望。 他知道在玫瑰完美的外表下,受了无数刀雕磋磨,每一个光滑的切面、圆润的弧度,都是刀斧相加的结果,别人看到它的美丽,他看到的是漫长流转的每一道工艺。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将观赏的玫瑰打碎。 傅闻璟将手收回来,微笑点头,“那你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会的。”沈良庭把桌面的东西理好放回柜子,在客厅内站了会儿,听着外头的声音,“雨好像小了。” 傅闻璟瞥眼出去,“好像是。”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上楼了。这里不用整理,我找了个菲佣过来,明天她会联系你,你看合不合适。”
115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