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予意关上了窗,独自一人隔绝在空荡荡的舞蹈练习室里。 他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面前正放着影像的笔记本电脑显示屏。 他打开硬盘里那个被命名为“宋泊呈”的文件夹。里面满满当当,几乎有上百个视频,全都是用时间命名的。 付予意打开最上面的第一个文件。 视频看上去像是拿什么简陋的录像设备拍的,看上去并不是很清晰,早些年卡片机的画质,色调带着偏黄的暗,还有明显模糊的色块噪点,混着背景里若隐若现的杂音。 画面的最开始是一双朴素的运动鞋,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款式,紧接着倒退几步,在画面的中央立定站稳,出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 付予意看见他对着镜头有些拘谨地鞠了个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是2013年10月12日,老师好,我是练习生宋泊呈。” 付予意恍恍惚惚地算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了。 视频里宋泊呈和付予意在电视台匆匆瞥见的模样并不太像,看上去更加清瘦,头发修剪得整齐干净,乖顺地贴在耳后,眼睛深邃明亮,眉宇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拘谨。少年的身形还未完全张开,宽大的运动服罩在身上衬得有些空档,但也能隐约看出对方流畅匀称的线条,露在外面的小臂纤细修长,手腕骨节分明,仿佛是一尊未经修饰的璞玉,亦或是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纸,等待着未来的雕琢和涂鸦。 他记得连夏涵似乎隐约提起过,宋泊呈年幼的时候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民族舞,还考过不错的比赛成绩,所以刚进入公司的时候突然转向风格和技巧完全不同的街舞练习,一度很辛苦来着。 但是从视频里却完全看不出来。 这样的身体条件和舞蹈天赋,大抵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也不过如此。 他顺着时间,将一个个视频打开。 “今天是2014年5月7日,老师好,我是练习生宋泊呈。” “今天是2015年9月15日,老师好,我是练习生宋泊呈。” “今天是2016年3月28日,老师好,我是练习生宋泊呈。” …… 付予意感觉自己像是看了一个长达十年的延时摄影,主角只有一个人,固定的镜头,固定的背景,固定的开场白,唯一变化的是少年逐渐成熟的眉眼,愈发自信熟练的舞姿,还有开始变得宽阔的肩膀。 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文件夹里的所有视频一直看到了末尾,直到—— “今天是2021年1月23日,老师——” 宋泊呈还没说完,却突然被镜头外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泊呈,快过来看!外面下雪啦!” 声音的尾调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雀跃和欢喜,听上去熟悉又陌生,以至于付予意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连夏涵。 镜头里,连夏涵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标志性的中长发当时还没有剪掉,衬得五官更加精致秀气。 “你在录什么?”连夏涵问道,镜头随之出现了几下晃动,应该是对方在摆弄相机。 “在录周考核的舞蹈视频,哎你别动相机。”宋泊呈有些慌张地打断他,“我固定了位置的。” “待会再录嘛,有什么关系,练习每周都要考核,属于2021年的初雪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 “好吧……”宋泊呈像是被他说动了。 “走吧走吧,下楼。”连夏涵拉着他的手站起身。 两个人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舞蹈室的大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温衡急不可耐地走进来,一边兴奋地喊道:“下雪了!我们去吃火锅吧!” “你不减肥了?”连夏涵立即反问。 “哎呀,一顿两顿的没关系,我吃清汤……” 宋泊呈唯恐他们两个拌嘴不停,急忙找了个话题打断,问道:“确屿呢?” “他在齐述老师那里。”温衡回答,“说让我们先过去占位,他晚点就到。” “可是他外套还在这里。”宋泊呈有些犹豫,指了指沙发上的黑色羽绒服。 “给他发个短信说一声就行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等么。周确屿又不傻,这么冷的天谁连个外套也不穿就敢出门。”连夏涵不以为然地说。 “……那行吧。” 连夏涵又赶忙催促起来,推着宋泊呈的后背往外走:“走吧走吧,今天下雪,火锅店肯定要排位,既然想吃就早点过去。” “我去负一开车,你们门口等我。”温衡自告奋勇,他最近刚考了驾照,正在每天都跃跃欲试的时候。 连夏涵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练习室,房门被重新关上。视频却仍旧一分一秒地向后走着,镜头沉默拍摄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看上去是忘记关相机了。 付予意动了动鼠标,却发现后面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长,他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内容,便下意识地拉了下进度条。 一直快进拖到结尾也没有任何变化,付予意正要关上这则视频的时候,原本静止不动的画面里,却蓦地出现了一声响动。 房间门被重新打开,有个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付予意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后背。 周确屿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字母卫衣和水洗牛仔裤,尚未经过任何漂染的黑色头发柔顺地垂在耳侧。他应该是刚从录音室出来,有线耳机随意地挂在脖颈后,嘴里轻声哼着一首英文歌。 付予意听过这首歌,在隔着一扇门的宿舍卧室内,在深夜通告结束后的保姆车中,在周确屿出道后的cover视频里。 正式录制前,周确屿还让他听过一次原曲。 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在只有彼此的环境里打破尴尬主动交谈,周确屿朝付予意递来一只耳机,问他要不要听歌。 两个人盘腿坐在训练室的角落,肩膀挨着肩膀,耳机里是轻快的旋律,透过身后的落地窗,能望见都市夜晚难得明亮耀眼的星辰。 回到宿舍以后,付予意就把这首歌偷偷加进了自己的歌单。 他本以为这是相遇的开始,却没想到这首歌早在这里就出现过。 甚至比他的出现还早。 像是冥冥之中在隐喻着什么一般。 周确屿拿过沙发上的羽绒服,他正要走出门,却忽然定住脚步,看了一眼镜头的方向。 付予意喉咙滚动,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他看着周确屿朝镜头一步又一步地逐渐走近了,直到距离缩短到咫尺,他毫无保留地对视上一双熟悉的、如湖水般的眼睛。 饶是付予意明知周确屿只是在看相机,却还是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重地捶打了一下。 周确屿凝神望了片刻,像是在确认相机的拍摄状态,而后伸出手,嘴角轻轻上扬,像一阵柔和的微风,对着镜头微笑着说了一声—— “cut。” “啪”地一下,视频黑屏,显示播放结束,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地上有些凉,付予意低下头,沉默着环抱住自己,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雀总听的是The Cure的《Friday I'm In Love》,他翻唱的自己改编过更加舒缓柔和的木吉他版本
第60章 38 周末的正午,正是火锅店人头攒动的时候,服务员穿梭在走廊上脚不沾地忙着点单、上菜、加汤,每个桌子都坐满了人,彼此兴致勃勃地围成一圈,一边聊天一边笑声不断,各式各样的食材在锅里灵活地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热闹声响。 然而只隔着一扇木门的包厢里,却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偶尔传来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周确屿坐在最靠里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一桌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下,还是温衡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终于停下手上快被自己翻烂的菜单,试探着问:“要不……喝点儿?” 周确屿露出片刻迟疑:“明天有录制吗。” “没有。”温衡早猜到他要这么问,已经看过手机里的行程表,很快说,“明天只有诺恩有个综艺要录,没有团活。” 周确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温衡的话。 从进来后始终一言未发的连夏涵突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漫不经心地说:“真是劳模。” “夏涵。”温衡略带不悦地低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在连夏涵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作警告。 连夏涵轻哼了一声,干脆转过头去。 宋泊呈嘴唇微动,眼神不安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他试图缓和房间里的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苦想半天,最后只好略带尴尬地说:“好久没来这家店了。” “哈哈,是。”温衡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绞尽脑汁接下话题,“上次来好像还是哪年的冬天,记不太清了。就记得那天下了挺大的雪,吃完回去的路上还差点滑倒,什么时候来着……” “两年前。”周确屿冷不丁地回答。 宋泊呈表情一愣,像是没料到周确屿居然会接话,反应了片刻才磕磕绊绊地道:“这,这么久了啊。”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话题,连夏涵像瞬间被点燃的火苗似的,突然又激动起来,有些凶狠地看向宋泊呈,眼角泛着红意:“因为你消失两年了!” “……对不起。”宋泊呈不安地垂眼,他今天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三个字。 “行了,这不是终于又见着了吗。夏涵,收收你的脾气,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温衡人如其名,性格素来随和,Noel无数次的恶作剧都没见他发过火,所以队里气氛也比较轻松,没什么严格的大小辈之分。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点,一般温衡拿出一队之长气势的时候,通常代表着他是真的生气了。 果然,连夏涵红着眼睛,不忿地咬紧了下嘴唇,却再没反驳他的话。 就在这时,突然“咚咚”两声敲门响,服务员端着锅底走进来,食材也被陆陆续续摆上桌,氤氲的雾气在桌子中央缓缓升起,适时融化了房间里冰冻一般的氛围。 温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开始指挥着众人说:“下菜吧,想吃什么自己涮,不够再点。” 碗筷碰撞声渐渐响起,四个人的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些许。 温衡夹起一片牛肉卷,却没急着放进嘴里,而是状似自然地开口问道:“泊呈你……这两年,到底去哪儿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闲余饭后唠家常一般地自然,效果却无异于往饭桌上扔下一枚炸弹。 每个人都心头一紧,几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三双眼睛同时抬起。 还是逃避不了这个话题,宋泊呈在心里苦笑。
7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