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颉气急败坏,就要往外走,“你去找,现在就去大街上找,我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比我厉害的人。” 方毓笑起来,“你们两个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斗嘴。阿颉,你可没从来没有吵赢过慧贞,放弃吧。” “她也就是嘴皮子厉害。” 梁慧贞立刻接一句:“那也是比你厉害。” 方颉拳头都硬了,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吃瘪,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梁慧贞和方毓都笑起来。 “那天第一次见到梁小姐,我还觉得梁小姐脾气大,不合适少爷。少爷的妻子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重的女子。”病床上的刘一一微笑着说。 “比如你?”我说出了她的心事。 她看了我一眼,“是,少爷先是救了我,后来又教我,这对当时十五岁的我来说,很难没有一点想法,我以为我在少爷心里是特殊的,所以那时候我对梁小姐是有嫉妒的。婆婆,你不是让我写信给少爷吗?原本我想也不敢想,可是他回北平前一天给我上完最后一课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对他开口说这件事。少爷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会给我回信。” “所以你们后来一直在通信?” “通了大半年,那些信我一直保存地很好。后来我重新翻出来看,才看懂当时他在信里的那些苦恼和愁闷。可惜那时我虽然识字了,但懂得实在太少,如果是梁小姐,一定明白少爷。” “那天方覃去梁家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批药材,大少爷很早就暗中资助前线棉衣棉被各类军资,还有药材。那时候他们有一批药运到前线,但半路被截了。那批药材能救很多人的命,大少爷想尽了办法,可是那个时候药材多珍贵啊,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弄到。于是他便想到了梁家的制药厂。好在梁老爷也是个爱国之士。那天吃完饭,他们二人密谈许久,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从梁家回来后,大少爷心情就好了很多。没多久,少爷回北平读书,梁小姐也回杭州。” “后来呢?” “少爷走了后,我觉得方家的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小姐说过年的时候少爷就会回来,于是我天天盼着过年,想到过年就能见到少爷,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难熬。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少爷会那么早离开,他还那么年轻,他应该像我一样,好好活着,活着看到今天。”刘一一闭上眼,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方颉是什么时候……” “一九三七年,他走的时候才二十二岁。”
第26章 信(8) 我离开医院时天还没亮,回到寻物坊觉得有些累。果然凡人的身躯,尤其还是一具老人的身躯扛不住一整夜不睡。我闭眼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一睁眼,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我在静室试着招了方颉的魂魄,一无所获,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是已经转世为人了。刘一一想找回信只能依靠她的记忆,她必须来静室。 “婆婆,你在吗?”小知敲门在外喊。 “你来了,”我开门让她进来。 她一进来就兴奋说道:“婆婆,你真神。我真的找到丢失的公交卡了,就夹在我新买的那本旅游攻略书里,恰好就在介绍长沙那一页。我想起那天我正好翻到了,就把手边的公交卡随手当书签夹进去,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婆婆从来不说假话。” “婆婆,我外婆这些年真的很记挂你。” “我知道,昨晚我去看过她了。” “你去过医院了?” 我点头,“还和她聊了很久。小知,你外婆什么时候能出院?” “妈妈今天带外婆去检查,等结果出来,没什么事就能出院。” “出院后你带她来我这里。” 小知有些为难,“婆婆,您能去我家吗?我让爸爸开车来接你,因为外婆的身体需要在家好好休息。” “有些事必须在我这里才能做,就算我不提,等她出院也一定会要过来,到时候你就带她来。” “什么事?” “关于你外婆的心结。” 大约一周后,小知推着轮椅上的刘一一来找我,到了寻物坊门口,她盯着店招牌看了许久,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以前你不是一直问我,我到底是怎么帮人找东西吗?今天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看向小知:“让你外婆留在这里,你先走吧,等事情做完我会通知你来接她。” “我不能陪着外婆一起吗?” 我摇头。 “可是……”小知有些担心。 刘一一拉着她的手说:“放心,婆婆会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那……婆婆,有什么事你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不走太远。” 我点头,推着刘一一进了静室。 阵法早已布好,我把她推到阵法中央,“一会儿你只要闭眼回忆你和方颉的事,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她掏出那张旧照片捂在胸口,慢慢闭上眼。 星烛燃,大雾起,阵法动。 我从刘一一的记忆里回到了1935年冬天,长沙北站。 月台上的人不停地朝双手哈气,眼睛看向火车进站的方向。 “一一,阿颉是今天的火车回来吗?”方毓一整张脸都裹在围巾里,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 “少爷电报说是今天回,但没说具体哪个车次。”刘一一没有围巾,一张脸被冻得通红。 方毓跺着脚说:“太冷了,受不了了,我要回去了,人都要冻僵了。” 刘一一舍不得走,说:“小姐,你先回去,我再等等吧,少爷回来不能一个接车的都没有。” “行,那你等他,我先回去了,我把司机留给你们,我坐黄包车回去。” 方毓走后,刘一一冷得受不了,在月台上小步跑起来,这四面透风的月台简直要冷死个人。 听到远处传来“呜……”的火车鸣笛声,她眼睛瞬间亮了,月台上的列车员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 火车驶进站停稳后,车厢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刘一一不知道方颉在哪个车厢,只能来回张望,在人群里穿梭。 终于,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火车上下来,她既紧张又兴奋地穿过人群,喊着:“少爷,少爷,”跑到方颉跟前。 方颉看上去瘦了,也憔悴了,脸上没有往日的神采,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你,少爷,司机在火车站外。”刘一一脸色通红,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兴奋。 方颉单手从脖子上解下褐色的针织围巾递给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连个围巾都不戴?” 刘一一不敢伸手去接,“我不冷,少爷你戴着吧。” “脸都冻红了还不冷,戴上吧,我不怕冷。”
刘一一接过围巾,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想到那是系在他脖子上的,心里腾起一股异样的亲密感。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颉已经大步向前走了一段路,看到她还站在原地,大声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回去,”他又嘀咕了一句:“这天简直比北平那边还冷。” “哦哦,来了,”刘一一小跑着跟了上去。 车子开到方家门口,方颉准备下车,刘一一准备取下围巾递给他:“少爷,围巾还给你。” “戴着,这么冷,进屋再还。” 两人进屋后,方毓起身相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到不了,”她目光落到刘一一脖子上的围巾,眼神有些变化。 刘一一赶紧从脖子上取下围巾递给方颉,“少爷,围巾。” “我快饿死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你回屋放行李,一会儿先去看看爸爸,他已经几日没有下床,”方毓的声音有些低沉。 “知道。” 方老爷从入冬开始旧病复发,不能下床,每天吃进去的东西也很少,医生说怕是出不了三月。 刘一一的眼神跟随着方颉上楼的背影,方毓说:“一一,你去厨房,帮李妈准备开饭。” “是,小姐。” 方颉坐在方老爷床前,他还没醒。二太太说:“这是老爷的药,等他醒了你喂他喝。” 方老爷的房间很暖和,他身上盖了好几层厚厚的被子。方颉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只有微弱的呼吸,他将被子四角掖好。因为祖辈丰殷,方老爷这辈子没怎么吃过穷困的苦,到人生最后尽头,也能在子辈的围绕下在床上过完最后一段日子。 “咳咳……”方老爷的咳嗽声把方颉唤回到床前。 “爸,你醒了。” 方老爷说:“阿颉,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的,我扶你起来,趁热把药喝了。” 方老爷摇摇头,推开药碗,“还喝什么……我这身子喝多少药都没用了。这药这么苦,何必再受这个苦。阿覃呢?什么时候回来?” “大哥在路上了,方毓收到电报说过两天就到。” 方老爷抓着他的手,“我要真的撑不住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阿颉,你能不能答应我在我走之前看到你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梁家,我们再换别家,你喜欢谁?我让你大哥去说。” “爸,怎么又说这件事?我不是说了我暂时不想结婚吗?再说了大哥和方毓都还没定,你怎么只着急我?” “你大哥……咳咳,大嫂走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想法,我是劝不动了。至于毓儿,她已经定了。” “方毓定了?谁?” “让她自己跟你说,你别扯开话题,说回你,你到底什么想法?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成个家。” 方颉有些不耐烦了,正好这时方毓进来,他赶紧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她,“姐,你来喂爸喝药,我先出去。” “阿颉,阿颉……”两个人都叫不住他。 身后传来重重的叹息声。 晚上,二太太哄方老爷睡觉,方毓去找方颉,房间里一股淡淡烟味。 方毓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没有,抽着玩而已。” 方毓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一些书籍报纸,几乎都是关于政治时事和军事动态。 “阿颉,你觉得一一怎么样?” 方颉不明所以看向她:“什么意思?” “没有,我随口问问。” “方毓,有话你直说,从小到大你这个表情我太了解了。” “爸爸今天让我劝你考虑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他希望在走之前能看到你订婚。” “那和一一有什么关系?” “首先说明,我没什么尊卑之分,她虽然是我们家的下人,但胜在乖巧懂事又上进,你如果真的喜欢她,我绝对没问题,大哥应该也没问题,就是爸爸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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