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闻笛对这个说法存疑——至少是部分存疑,因为水母事件过后,他问蒋南泽,为什么不正常一点,把小白鼠肚皮朝上,用胶带固定在工作台上,把毒液注射进去,然后站在旁边看它抽搐到死,来研究毒液的影响。 蒋南泽耸了耸肩,说:“我热爱海洋生物,也热爱陆地生物。” 那语气好像是开玩笑的,又好像不是。反正闻笛弄不懂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做朋友。 高中毕业后,闻笛跟蒋南泽一起考到T大,又做了四年校友。博士时,蒋南泽去了普林斯顿,但他们线上聊得频繁,寒暑假回国也常聚,交情维持得还不错。 前一阵子听复几何课,他烦了蒋南泽很久,问了一堆蒋南泽也答不出来的数学问题,对方倒也耐烦。多年了解让他认定,蒋南泽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善解人意的。 闻笛斟酌字句,把邻居的烦人程度夸大百分之五十后,给蒋南泽发了条长信息,末尾加了三个感叹号:【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过了五分钟,蒋南泽回了句:【是。】 闻笛挠了挠头,这年头流行简约风?暗恋对象和朋友怎么都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字? 闻笛继续寻求认同:【他还诋毁莎士比亚,这能忍吗?】 过了一会儿,蒋南泽轻飘飘地回答:【人喜好不同呗。】 草,闻笛忘了,蒋南泽对虚构类作品不感冒。他觉得小说、戏剧的信息密度太低,那些洋洋洒洒千页的巨著里都是废话。 闻笛想了想,输入了一句话:【水母连脑子都没有,研究这种低等生物有个屁用?】 他刚一发出去,对面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闻笛露出微笑,按下接通键。 一瞬间,对面传来暴躁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看吧!”闻笛沉痛地说,“这种攻击别人研究对象的混蛋,是不是恶贯满盈?” 对面顿了顿,阴森森地说:“应该扔进伊鲁卡的池子里。” 闻笛迷茫起来:“伊鲁卡是谁?” “我养的伊鲁康吉水母。” 闻笛没吐槽他给水母起昵称的行为,满意地点点头:“扔进去!” 找到同仇敌忾的战友,闻笛感觉心情好了点,胃里的饥饿感涌了出来。他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腾出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烤鸭,同时问了问老同学的近况。 蒋南泽学术能力极强,大二就开始科研,还在星火计划——T大的校级科研竞赛里拿了冠军,自然不像闻笛,还要为毕业烦恼。他说最近又在哪个海湾发现了箱型水母,它们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全球污染严重,海洋生物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种群减少的减少,灭绝的灭绝,只有水母益发活跃。 “个人生活呢?”闻笛问。 “跟以前一样呗,”蒋南泽说,“人来人往。” 蒋南泽的情史堪比唐璜,但都是浮萍浪蕊,要说真爱,可能只有水母一个。要是有一天,全球哪个国家通过人外婚姻法,闻笛相信他第一个去和水母领证。 “你怎么上厕所上了这么久?”蒋南泽说。 闻笛糊涂了:“什么?” “不是说你,”蒋南泽说,“我在跟Thomas说话。” 闻笛没有多问。 蒋南泽又唠叨了几句,“别点炸鸡,我不想吃”“往旁边让开点,挡着我看电视了”,应该都是在和Thomas说话。 等蒋南泽和自己这边的男人交流结束,又转过头继续和闻笛聊天,一上来就爆出惊天大瓜。“对了,”蒋南泽说,“前两天我碰见何文轩了。” 之后,对面就陷入了沉默。闻笛明白那沉默的含义——当年分手的惨况,蒋南泽算是第一目击证人。 看来,五年并不足以消磨对一个人的恨意,听到名字的一刹那,闻笛一阵反胃,放下了筷子。琢磨了半天怎么问候前男友,最终只是说了句:“他还活着呢?” 蒋南泽飞速汇报发小近况:“活蹦乱跳,他在硅谷有家叫Fango的人工智能公司,主营无人配送,去年8月纳斯达克上市,现在市值60多亿美元。最近汇率是不是上7了?换成人民币是多少?” “你说那么详细干什么!”闻笛觉得怒火沿着食道直烧上来,把食欲和理智烧得寸草不生,“谁让你讲他的美好生活了?说点他倒霉的事给我听!他就没有遭遇什么飞来横祸吗?!” 蒋南泽“嘶”了一声,掉线了好久。闻笛不知道他是去跟Thomas说话了,还是何文轩倒霉的事太难找。最后,蒋南泽说:“他离婚了。” 闻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暴起。“这算哪门子横祸?”他说,“离婚对这种人来说就是解放!你怎么不把他推进伊鲁康吉水母的池子里?” “人家好歹是我发小,你让我谋财害命?” 闻笛叹息一声,为疯子也有道德底线感到惋惜。 然后蒋南泽又扔了一个重磅炸弹:“哦,对,他马上要回国了。” 这其中的隐含意味不言而喻,闻笛冷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新公司就在中关村,”蒋南泽说,“他还问起你了。” 闻笛翻了个白眼:“他又想怎么样?” “他很惦记你,问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蒋南泽说,“还说想找你谈谈。” 闻笛坐起身,冷笑一声,伸手把耳机扣紧了一点。 “你转告他,”闻笛说,“哪一天他破产了,就来找我,让我高兴高兴。否则就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 “哦,那可能有点迟了,”蒋南泽说,“他已经知道你的地址了。” “什么?”闻笛住在教师公寓并不合规,所以压根没告诉几个人,何文轩怎么会知道! “我上次不是给你寄包裹吗?他来的时候,快递放在门口,他刚好看见了,”蒋南泽说,“就提醒你一下。” 电话随即挂断了,明显是对面心虚,怕闻笛兴师问罪。闻笛对着黑屏目眦欲裂——行吧,五年的冤债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的美好生活就不能持续五分钟以上吗! 作者有话说: 不能
第6章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 接到前男友回国的消息,闻笛心梗了一晚上。睁开眼睛重建光明后,他决定敞开心胸,放过自己。人不能执着于过去,要向前看。如果过去追上来,就扇他一个耳光,弥补自己当年没出成气的悔恨。 再说了,他还有饭局等着呢。念及此处,他在安排奖学金答辩事宜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还U盘尚且要开换衣秀,正式午餐就更夸张了。 早上起来,闻笛问于静怡借了某种喷雾固定发型,因为长时间搁置,喷雾已经过期大半年了,但两人都认为凑活能用。闻笛在卫生间里,摆弄了一刻钟的头发。于静怡吃完早饭,晨读结束,还下楼买了卷纸,回来见他还在卫生间,就站在门前敲了敲,对盯着镜子的人说:“别搞了,没用的。” 闻笛对她的态度颇有微词:“我这时候需要的是鼓励。” 于静怡指着窗玻璃:“你听听这声音,外面风这么大,你又骑车,就算用强力胶也是白忙活。” 闻笛拿出手机,点开天气预报,愤愤不平:“专挑今天橙色预警?” 于静怡摇着头走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回到卧室关上门,继续和申论挣扎。 闻笛放下手,左右看了看,给自己心理暗示:北京的风眷顾他,会吹出好发型的。 抱着侥幸心理,他骑车到清芬园门口,走上台阶,顺道看了眼一楼外墙的玻璃,登时气绝。前额的碎发根根直立,头顶乱成一个鸟窝,后脑勺的惨况看不到,想必不容乐观。早上的定型喷雾起到了反作用,这会儿按都按不回去了。闻笛本来想用手补救一下,看了眼时间,快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时值正午,上午第四节已经下课,一楼二楼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端着餐盘找座的学生,三楼教工餐厅却人影稀疏,闻笛一眼就找到了门边的教授。为了掩饰仪容不整的心虚,他打招呼的声音过分爽朗:“中午好啊,教授!” 边城看了眼他像是抽象艺术的脑袋,没对他的发型做出评价,也没回答他的问候,起身走向窗口:“拿菜吧。” 闻笛挑了几个不妨碍吃相的素菜,端庄地拿着餐盘,走到窗边坐下,尽量用仪态弥补发型的缺憾。 正常情况下,他吃饭狼吞虎咽,很不雅观——都是高中养成的恶习,午餐时间太短,又有数学小测,逼得人丢弃用餐礼仪——但今天细嚼慢咽,一根长豆吃了三口。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不撑满两个小时,怎么对得起他数月的悸动。 为了不冷场,在饭局前,他特意给蒋南泽发了份问卷星,问题包括关于普林斯顿的方方面面,从校园趣闻,到名人事迹、学校传统,结尾还加了开放性问题:你认为普林斯顿带给你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蒋南泽大骂了他一顿,还是把问卷填了。 素材充足,万事俱备,他相信这次会面一定能留下好印象。 他回忆着蒋南泽的回答,积极打开话题:“教授在黄金之鹰上做过数学运算吗?” “嗯。” “听说那里还有专门为奥黛丽赫本开的课?” “嗯。” “教授参加过普林斯顿老虎队吗?” “没。” 当另一个谈话对象只说一个字,对话就如同机关枪一样迅速推进。闻笛两分钟问完了所有问题,无计可施了,只能一边和长豆相互折磨,一边绞尽脑汁想话题。 边城看着他,破天荒地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这可是教授第一次主动开金口,闻笛挺直脊背,就像举手被老师点到的课代表。 然后边城问:“你牙疼?” 闻笛把咬了一半的豆子放下,神情尴尬:“没有,我只是习惯多嚼两下。” 边城点点头,喝了口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 不行,自己好不容易约的饭,怎么能冷场?闻笛决心以一己之力挽救死气沉沉的饭局:“教授闲下来的时候会做什么?” “听音乐。” “不健身吗?” “攀岩。” “哦……”闻笛头脑里浮现出上臂的肌肉线条,忘记了保持仪态,撑着脸颊,叼着吸管,吸管另一端没对准杯子里的可乐,吸了半天空气。“我以为教授日常都很忙呢。”老刘经常给他甩杂活,但自己也忙的飞起,毕竟文科教授那点工资在北京不够看,靠副业才能安身立命。 “运动的时候大脑会放松,容易有灵感。”边城说。 “那教授也踢足球,打篮球什么的吗?” “不,”边城说,“我喜欢单人运动。” 也是,闻笛想,教授看起来就不愿意团队合作。组队打球,要是也这么爱搭不理的,组员估计都得心律失常。“还有其他爱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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