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培眼底一片淡然,强装镇定:“你到底想说什么。” “叔叔阿姨去世之后,我们见过的,就在病房里,有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看着隔壁床的两位中年人被医生盖上白布,你蹲在地上,虽然没有哭,但是很委屈,”施酒继续说,“那个女孩儿把自己的棉花糖分给了你,说委屈的时候吃点甜食就会好。但是你却哭了,你说,糖果,换不来爸爸妈妈的生命。” 萧培彻底忍不住,直接站起来:“我先走了,你要真有线索,明天来公安局,我重新安排笔录。” 施酒也跟着站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萧培衣角,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精致的妆容上:“培哥,我是童童。” 萧培夺门而出,胸膛不断起伏。 他不想再去回忆父母出车祸时的那一幕。 他不想。
第60章 chapter59:过往云烟 萧培出去的时候被外面的冷空气扑了一脸,林壹见状看看施酒,又看看外面,收拾东西跟上萧培,对施酒道:“今天晚上不太方便,这样吧,明天你来局里找我们,再重新安排一次笔录。” 施酒怔怔地看着他,而后掩饰般吸吸鼻子,眼圈的红渐渐褪去一些。 林壹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追了出去,留下施酒一个人站在原地,握着手里已经不再发烫的咖啡杯,咖啡的香气依旧浓烈,但她忽然不想喝了,于是随意地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面上,竭力克制着情绪。 片刻后,她暴躁地打碎手里的咖啡杯,店员吓得大气不敢出:“老,老板。” “一个杯子而已,至于吗,你也知道我是老板啊,”施酒微微一笑,慢慢逼近,“今天晚上的事——” 店员立刻心领神会:“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这就对了,要是我知道姓程的那老不死的知道这咖啡厅里头的事情,第一个拿你开涮......别忘了你父母还住着我给他们建的别墅。这要是哪天出事了,你可要好好替自己的父母着想。”施酒淡然道。 “我明白。” . 空旷的街道上偶尔驶过几辆归家的汽车,风慢慢吹着,冷空气打在人的身上。 萧培头发被吹起些许,他走着,路灯投射出的影子修长,但是单薄。 林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并不打扰。 过了很久,走过一条长长的马路,萧培终于累了,然后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林壹驻足在长椅后头,隔着靠背,伸手,捏一下萧培肩膀,轻声唤道:“师父。” 萧培肩膀绷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嗯。” 林壹双手覆在他肩上:“施酒......” 像是知道林壹要说什么,萧培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她是以前那个人,而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忘了。” 林壹点点头,回过神,意识到现在自己站在萧培身后,萧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师父,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你就告诉我吧,咱俩关系都这么好了!”林壹缠着他,非要他开口不可。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卑鄙。 于是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听萧培无奈提起一些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 直到现在,林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了解萧培,他所了解的那个萧培似乎只是萧培漫长人生里的某个短暂年岁,而萧培在遇到他以前的过去,他一无所知,他没有参与过萧培以前的人生,就连陈思明的事情,也是在听萧培说过以后,才得以窥见一些的。 他知道的萧培是成熟的,稳重的,可以信赖和依靠的。 而他不知道萧培曾经的样子,是跟所有年少轻狂的男孩一样调皮捣蛋,还是如现在这般一样的沉稳?又或者,上学的时候也会收到女孩儿的情书,也会翘课去打球? 他不知道。 他对萧培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现在的时光里,可只是这样片面地了解,又怎么配去谈自己喜欢萧培?那点萌动的心思,在“不了解萧培”这一事实基础上,变得龌龊又可笑起来。 . 萧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林壹在自己身后想些什么。他只是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一个不怎么样的故事。 . 十三岁,读初中的时候,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了,横冲直撞的面包车闯了红灯,在下着大雨的夜里带走了两个菜农的生命。 一同被撞的还有一个刚下晚自习的女孩儿,救护车来之后,三人被立即送医。 肇事司机撞人后逃逸,十字路口只留下一些车零件和满地的鲜血,雨水冲刷着罪恶,汩汩的血液被雨水慢慢稀释,一点一点流向更宽阔的马路。萧培只记得当时负责处理这起意外事故的交警说,撞人的车是套牌车,监控也没有拍清楚肇事者的脸,人估计是抓不到了。 第二天,报纸上就刊登了这个新闻。 但是无人理会,所有人只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拿着报纸读一遍之后,就当作一种茶余饭后的闲谈,一遍聊着这起恐怖的车祸,一遍把报纸叠成垃圾盒,放在桌上,当作装骨头的小缸。 萧培的父母就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被宣告死亡的。 其实早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但医生还是试着抢救过,然而天不遂人愿。 萧培的父母被盖上白布,推出病房的时候,萧培正蹲在十二人病房冰凉的地板砖上,双手紧紧搭着膝盖,但是他没有流眼泪,只是用空洞洞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推出去。 他很难过,他第一次见到死亡是什么样子,但他没有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按理来说,电视上演的,都是讲最亲近的人去世之后,亲友会哭得昏天黑地。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事实上当最亲近的人离世之后,活着的人悲伤到极点,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心里徒留的只是一片寂寥和空荡荡。 没有太多的喧闹,没有太多的崩溃。 十二人的病房很安静,死去的人被推走,坐在窗边病床上的女孩儿正好奇地打量蹲在地上的小男生。 “给。”女孩儿从床上蹦下来,有点胖乎乎的手心里攥着一颗没有拆过包装的棉花糖。 小男生抬起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女孩儿说:“我妈告诉我,人在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小男生接过棉花糖,舔了一口。 他眨眨眼睛,憋了很久的眼泪才掉下来一颗:“糖果不能换回爸爸妈妈。” 女孩儿蹲下来,愣住,看着他,没有说话。 片刻后,女孩儿伸出胖乎乎的手:“我叫蒋童,你叫什么?” “萧培。”他说。 “你读几年级了?”蒋童问。 “初二。” “我也初二,太好了,你在哪个学校哪个班啊?” “二中七班。” “我八班,在你隔壁。” . 后来萧培在学校里总是能撞见她,有时候是体育课,七班和八班的体育课总是撞在一起,蒋童会趁人跑步的时候,突然冲过去,大喊一声“培哥”,吓得他躲闪不及,摔在地上,然后蒋童马上就溜。有时候是数学课,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能看见蒋童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偷偷跑出教室看他。 长大一点,他从二中的初中部直升高中部,在高中校园里又遇见了这个女孩儿。 她花名册上的名字叫蒋童,长相没有变,依旧是胖胖的,黑黑的,依旧会偷偷看他。 他长高了,有一米八,成绩很好,因为不太喜欢打球,夏天多半是窝在教室跟白予停一起做题,皮肤比其他爱闹的男生都白。 很多女孩儿偷偷喜欢着他,但是怕他生气,只能找脾气更好的白予停,求白予停牵线搭桥,把情书交给萧培。 萧培收到过蒋童的情书。 那个胖胖的黑黑的女孩儿的情书。情书里写,“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想跟你相处,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我挺喜欢你的。” 白予停趁没人的时候告诉萧培:“她上次在食堂还偷偷地看你。” “我不知道,”萧培手里不断列公式的铅笔停了下来,说,“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跟女生弄出什么关系,还非要把这些香喷喷的信一封一封拿给我。” 他不喜欢女生。 白予停当然知道:“但人家女生们都贿赂我辣条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吧。” “你要多少辣条,我一样给你,十倍!”萧培说。 白予停打了个哈哈,又道:“我说,其他人就算了,蒋童初中就喜欢你,你不能让人家等这么久吧,而且......其他追你的人,个个都白白净净长得漂亮,但她吧......外表不是那么地出众。就是因为这个,她追你的时候,还被其他女生发帖子骂了很久,这件事情你总不能说跟你没关系吧?要不是因为你太鹤立鸡群,别的女生追不到,就只能转嫁仇恨到她身上喽。” 萧培笔尖一顿:“有人骂她?因为这么点事?” . 后来,校运会的时候,萧培没有报名参赛,蒋童又抱着巧克力去找他。 他当着很多人的面,故意说:“等一下他们比完赛,咱俩上跑道,一千二百米负重往返跑,你赢了我,我就答应你。” 蒋童石化了。 萧培又看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其他女生,又说:“大家一起比,谁先赢我,我就跟谁,就像穆桂英比武招亲那样,划算吧,还能锻炼身体。” 女生们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跑了。 此后,学校里逐渐传出这样一段流言——“学生会体育部的萧培是个逗比中二病,跟女生比负重往返跑,还特么比武招亲,亏他想得出来。” 其实他这么做,不是没有道理。 白予停对他比了个赞:“牛的。” 这样所有人只会觉得萧培是个撬不动的铁奇葩,没有人会去纠结为什么蒋童和其他女生表白被拒,大家会说,是因为萧培这个人太奇葩了,难怪他找不到对象,谈笑间,女生们也不会尴尬,往后还能一起做同学。 . 很多年过去,萧培当然记得自己的学生时代有一个女生叫蒋童。 但人总是会变的,女生抽条长高学会打扮,五官变得立体柔美,穿衣品味也大不一样,甚至白了很多,宛如上流社会中的精英阶层,蒋童后来改了名字,认程闯北做了养父,萧培不记得、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施酒和蒋童,给我一万个脑袋,我也不能把她们联系到一起去。”萧培叙述的时候,没有告诉林壹自己的取向,只说,他不喜欢谈恋爱,不喜欢和任何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因为他会觉得奇怪。 林壹覆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谈对象是件好事,无论是跟男的还是女的。” 萧培道:“嗯......但我不喜欢和人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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