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今天睡前秦夺跟他说过的那番话,这天夜里,司予做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梦。 梦中秦夺带他到了一个新的家,他像秦夺说的那样,有了新的父母亲人,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他一点点长大,过上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正常人”的生活,梦中那些朋友的面孔都很熟悉,就好像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一样。 但他总是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仿佛那张他最想要见到的脸,并不在这些面孔之间。 尽管梦中的司予并不知道那是谁。 他从那些面孔前一一路过,不停地寻找着那个不知名的人,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感越发强烈,最后,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司予睁开眼,下意识朝着有光的地方看去。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秦夺正沿着一旁摆放各种实验药剂的架子往上跳,他的动作看上去已经熟练了很多,少了几分之前那种摇摇晃晃的笨拙感。 察觉到司予的目光,他转过身,跳到了司予身旁:“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 司予摇了摇头,问:“外面天是不是快亮了?” 秦夺在军校的时候就形成了一套极为严格的生物钟,对时间的流逝心里大致有数,这会儿确实已经离天亮不远了。 他嗯了一声,听到司予接着问:“那一会儿我该做什么呢?” 这时候的司寒弈还只是一个没有特异能力的普通人,对付起来并不算太难,秦夺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司予:“一会儿我会关掉地下室里的灯,这里没有窗户,房间里是黑的,到时候你就躲在门后,司寒弈一开门,你就立刻逃出去把门锁死,我会留在房间里拖住他。 “记住,无论房间里传来任何动静,你都不要回头看,就一口气往外跑,我有办法脱身。” “那跑出去之后,我该在哪等你呢?” 秦夺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人的地方?” 司予想了想,说:“小路外面有一个茶摊,是个爷爷开的,别的地方我没去过。” “那你就在茶摊那等我。记住,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一直等到我来找你为止。” 秦夺说着顿了顿,语气认真地同司予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这是司予从小到大,听过最郑重的一句承诺。 他从这句承诺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流浪多时的小猫,第一次有了一个家。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给出了自己最认真的一句答复:“好,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的。” 二人商量好了计划,秦夺按灭了灯,司予也从实验台上跳下来,安静地等在了门后。 他站的位置是秦夺帮他选的,这个角度既不会被门外的人看见,又可以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司予的心里却意外地平静,终于,在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门外传来了司寒弈下楼的声音。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司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埋伏在一旁架子上的秦夺一眼。 秦夺没有说话。 司寒弈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下一秒,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秦夺就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朝着司寒弈的眼睛刺去。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成功,好在一个晚上的训练已经让他能够熟练地操纵这具身体,锋利的刀尖刺进司寒弈的右眼,他猝不及防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鲜血和惨叫一同溅了出来。 “啊——!” 与此同时,司予飞快地擦着他的身侧,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实验室厚重的大门在司寒弈身后关上。这扇门关上后必须通过钥匙才能打开,司寒弈带了钥匙,但在剧烈的疼痛下,他根本没有开门去追的心思和力气,何况秦夺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一击成功后,他趁着司寒弈眼前一黑的那几秒,迅速跳上了司寒弈的肩膀,刀身向着他的颈侧刺去。 关了门的地下室里一片黑暗,司寒弈嘴里再次发出了惨烈的痛呼,他从来没想过司予那个小崽子会有能耐挣脱那些卡扣,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间实验室里遭到埋伏。 鲜血如同水枪里的水一般喷溅而出,他的脸色飞快地苍白下去,身体已经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他还没有倒下。 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颈侧的伤口,拼尽全身的力气按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回过头,终于看清了那样正在夺走他性命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是不久之前,他的妻子用来割腕自杀的那把刀。 秦夺最后一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司寒弈的心口,他的身体向前倒去,大片的鲜血在身下绽开。 秦夺跳上实验桌,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司寒弈,很难想象这个曾经让他们整个协会追踪对付了多年,最后甚至让司予迫不得已给自己注射了催化剂的“病原体”,有一天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原来剥去SOS病毒带来的异化,他也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比谁多出三头六臂。 司寒弈趴倒在地,竭力仰起头,看着那把司予母亲留下的刀在实验台上不停地跳跃着,将实验室里所有的酒精瓶打翻。 一片又一片玻璃碎在地上,他心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很多画面。 在他的手出事之前,他一直自认是个很纯粹的画家。他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司予的母亲也正是因为在一次画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才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纯粹,也曾经真的爱过那个女人,否则的话,当初在那场艺术展上,他就不会用自己的手去挡。 但人总是会变的。 欲望、痛苦,甚至爱与希望,都能一点点地把一个人,完全重塑成另外一副模样。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纯粹的东西,而越纯粹的东西,毁灭起来,也就越轻易。 在他拿起注射器对准司予的那一刻,他手里的屠刀也对准了曾经的自己。 无数的酒精瓶砸碎在地,浓重的酒味中,一点火光点燃。熊熊燃烧的烈火很快就将他的周身包围,他的一切都在滚烫的火海中毁灭,但这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回顾这一生,他也说不上有什么后悔。 或许是因为从司予出生的时候起,他就没有对那个小崽子抱有太多的感情,又或许是他骨子里本就带着一些冷血的基因。 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他的手还没有治好,他的画还没有画完,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进行的实验,或许会通向一场前无古人的道路——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司寒弈的手不停地向前够去,想要握住那把作乱的刀,他不想死在这里,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在这里! 可还不等他的指尖碰到那把刀,靠墙摆放的钢架子便朝着他迎面倒了下来—— 嘭! 一声巨响,司寒弈整个人终于被彻底压在了架子之下,再也动弹不得。 秦夺眼睁睁看着烈火包裹住整座钢架,将其下压着的司寒弈烧作一团,血肉和罪恶一起灰飞烟灭,他终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跳进了通风管道里。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他庇佑的小猫还在外面等他,他得快点赶过去和小猫汇合。 身后的火势越烧越旺,从此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在这场火海里,他要给他一个新的家,让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 他相信,等到那个时候,司予一定会重新想起他的。
第160章 新家 小路外的茶摊旁,司予抱着膝盖蹲在老旧的木桌边,静静看向自己跑来的方向。 他不回头地跑了一路,直到现在还有点喘,摆摊的大爷好心递了一杯茶水给他,他却摇头拒绝了。 他不能要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 这个点天刚亮不久,茶摊上已经坐了两桌人,有人看他长得好看,试图跟他搭话,但司予却始终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秦夺现在怎么样了。 他真的……能杀了司寒弈吗? 司予紧紧抱住自己,一双深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后的小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腿都有点发麻的时候,终于看到小巷深处别墅的方向,似乎隐隐升起了一股白烟。 ……着火了吗? 司予下意识站起了身,想往别墅的方向走,又怕万一秦夺已经出来了,一会儿找不到他会着急。 他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远处的白烟越发明显,终于,茶摊上有客人发现了不对劲。 “诶,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白烟啊?” “好像是,着火了吗?” “要不要过去看看啊?” 人们讨论起来,还有热心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就在这时,司予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对摆摊的大爷道:“爷爷,要是一会儿您看见一把会动的刀,就告诉他我往这边回别墅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转头就往来路跑去。 他一口气跑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一抬头,就看到一把刀从别墅的大门口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 司予在原地站定,片刻后,弯眼笑了起来。 是秦夺。 秦夺没事。 秦夺一蹦一跳地跑到他身边,确认了他没受伤后,才问:“不是让你在茶摊等我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司予看了一眼他身后不断冒出白烟的别墅,小声说:“我看到这边好像着火了,担心你出事,就想回来看看。” 秦夺并没有责怪他,而是跳到了他手里,安抚般开口:“我没事,放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司予向他的身后看去:“结束了?那司寒弈……?” “你以后的人生,不会再和司寒弈有任何关系了。”秦夺刀身微仰,字句分明,“你摆脱他了。” 听完这句话,司予回过头,静静看着身后九年如一日困住他的别墅,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秦夺在他手背上轻蹭了蹭,温声说:“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新家。” “……嗯。” 司予站在原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别墅,转过身,向着巷子外侧走去。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从这个牢笼里挣脱,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别墅外这条通往自由的路,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离开别墅前他在身上装了零钱,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后,他带着秦夺去往“新家”的地址。 这是一片环境不错的小区,坐落在西城区。小区里种着成片的樱花,日光下樱花飘落成雨,空气里有一股浅淡的雨后土壤的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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