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来来往往的蜘蛛背上都背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这其中大多是人类残骸,还有少部分是其他动物或是昆虫的尸体。 正常的蛹应该是不需要进食的,但这些“食物”传送的最终方向却无一例外,全都是那个倒吊在虫穴最中央的蛹。 因此秦夺判断,中央那个巨型的“蛹”,大概率就是这群蜘蛛的虫母。 众所周知,蛹在成熟后会发生蜕变,而以对方现在大量进食的状态来看,它应该离彻底成熟已经不远了。 秦夺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只虫母在蜕变完成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番观察下来,时间还剩下十二分钟。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和那些蜘蛛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秦夺又往茧上划了一刀,扒着裂口的边缘轻巧地爬了出来。 束缚住他的丝茧被放在一个连接墙壁的凸起平台上,在他的茧子旁边,还摆放着十多个一模一样的茧子,其他人应该就被关在了这些茧里。 如果他之前没有看错的话,这些蜘蛛身上似乎是没有眼睛的,他甚至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替代眼睛的器官。并且从它们的动作和行动轨迹来看,这群蜘蛛辨别方位多半靠的也并不是视觉,而是嗅觉。 这一整个蜘蛛巢穴都是在土下建造而成的,秦夺的脚下和后方的墙壁都是黑红色的沙土,沙土中透出一股难闻的腥味,他没有过多犹豫,掬起一捧沙土就往自己身上抹,很快就把自己腌入了味儿。 抹好“伪装涂料”,他一转头,就在隔壁那个茧子的缝隙里对上了江欲燃的眼睛,见他这幅样子,江欲燃也跃跃欲试地想往外爬,却被秦夺阻止了。 他将她的茧子往里侧推了推,低声道:“留在茧里,帮我看好其他人,不到非出来不可的意外情况,不要出来。” 江欲燃将面前的缝隙拉大了些,皱起眉问:“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 秦夺没有吭声,转过身在平台边缘处等待片刻后,伺机一跃而下,刚好跳到了一只路过的蜘蛛背上。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其他人在他面前接连不断地死去了,留在茧里,或许至少能安全一些。 刚才在茧里的时候,他大致思考和估算过,这些蜘蛛背上的食物分量差距极大,多的大约有两三个成年男性加在一起的质量,少的只有一条人腿,可它们的行动速度却都相差无几,说明这些蜘蛛对背上东西的重量应该不太敏感。 何况它们的体型很大,又没有视觉,只要秦夺操作得当,把这些蜘蛛当作“顺风车”这件事,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也是靠近虫母唯最快且最稳妥的方法。 果然,在秦夺稳稳落在那只只背了一条腐烂手臂的蜘蛛背上后,除了身下这只蜘蛛极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引起任何变数。 他安静地趴伏在蜘蛛的背部,投食大军不断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很快就来到了起飞的平台。 身侧的膜翅高频振动了起来,带着秦夺往虫穴顶部的虫母飞去。秦夺用手牢牢抓住蜘蛛背上的密集的硬毛,在翅膀带动的劲风中保持住了身体的平稳。 随着身下这只蜘蛛和虫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蛹状生物的口器—— 它的口器生长在“蛹”的最顶端,像一个长满尖利钟乳石的深黑洞穴。巨大而密集的尖牙不断搅动着,如同粉碎机的刀片,将所有投喂到口器中的食物全部搅碎。 这个距离,秦夺已经不能继续在这只蜘蛛的背部久待,否则很快,他就也会成为被粉碎机搅碎的食物。 他要在蜘蛛飞到虫母附近时跳下去,顺着虫母身上那些凸起的纹路去到它身体的最下方,拿到那把悬挂在那的钥匙。 直到秦夺松开蜘蛛背部的硬毛往下跳时,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顺利得甚至有些反常。他的双脚稳稳落在虫母蛹状的身体上,虫母的体表十分粗糙,同样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小短毛,很有利于秦夺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还剩下整整七分钟的时间,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那把钥匙几乎已经是囊中之物。 然而秦夺的心不知为何,却始终悬在半空中。 他抓着虫母体表的短毛,重心下压,顺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纹路一点点往下靠,刚踩住下一块纹理之间的凸起,便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渗人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秦夺凭着直觉缓缓低头,呼吸猛地一窒。 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睛在他下方缓缓睁开。 那只眼睛没有眼白,体积是他数倍之大的红色瞳孔直勾勾注视着他,对视的那刻,仿佛有一口巨钟在脑内撞响,强烈的压抑与眩晕感直达脑髓,有那么一瞬间,秦夺脑子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意识。 寂静,彻底的寂静。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去,意识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深海之中,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只血色的眼睛。 很快,那只血红的眼睛也沉没下去,短暂的黑暗后,面前的视野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这似乎是某一天的清晨,秦夺站在厨房里,腰上系着围裙,锅里的煎得微微焦黄的鸡蛋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里并不是病毒协会的宿舍,也不是司予家,而是秦夺两年前在昀山市区内买的一套小平层,房子大约一百二十平左右,两个人住倒也足够了。 他似乎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哪,也忘记了病毒世界与那些近在咫尺的死亡,十分自然地拿起锅铲,将锅里熟度正好的煎鸡蛋铲进了盘子。 他在煎好的鸡蛋上倒上两滴生抽,又从锅里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在其中一碗里加了两小勺糖后,解下围裙,转身向着卧室走去。 卧室里,司予仍旧卷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秦夺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吻了吻他的额头,哄道:“起床吃早饭了。” 司予搂上他的脖子,凑过来和他接了一个黏黏糊糊的吻,才弯起眼睛耍赖:“不想起,你把早饭端过来喂我好不好?” “祖宗,”秦夺伸手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做好了饭还要端过来喂你,怎么那么难伺候,不如我直接帮你吃了算了。” 司予笑眯眯地说:“也不是不行。” “不行。”秦夺站直了身子,终于斩钉截铁道,“这样下去你真得长床上了,下床洗漱吃饭,牙膏都挤好了,我在餐厅等你。” 秦夺在餐桌前等了六七分钟,司予才终于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进餐厅。他脖颈到锁骨一块还有几处没消的红印,此刻就这样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 司予喝了两口粥,意识到秦夺在看哪里后,笑了起来:“秦部长,你这眼神很危险啊。昨晚那么凶,我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还没做够吗?” 秦夺耳根“唰”地红了,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胡说八道什么,一会儿还要出门呢,快吃。还有……咳,等会儿出门前,换套有领的衣服。” 司予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 一顿早餐便在这样轻松慵懒的氛围里吃完,秦夺收拾了桌子去厨房洗碗,司予依照他说的,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 洗碗洗到一半,秦夺听到卧室传来司予的喊声:“秦夺,有空吗?过来一下。” 他于是放下手里的碗,转身走了过去—— 江欲燃藏在茧里,透过那道划出的缝隙,眼睁睁看着秦夺在对上虫母的眼睛后,像是被突然蛊惑了一样,一点点向着虫母的口器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他就要亲手将自己送入敌口,江欲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刀划开了面前的丝茧,不管不顾地爬了出去。 “秦夺——!”她一边往自己身上抹泥,一边厉声喊道,“秦夺醒醒!” 然而秦夺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依旧一步步朝着虫母的口器靠近。 身旁的茧里,陈端洋、沈淮珏和病毒协会的几个成员也都爬了出来,云梧粗略用土遮盖住自己身上的气味后,对江欲燃道:“秦夺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被虫母蛊惑,陷入了幻觉,不受到强烈的外部刺激,很难从中脱身。欲燃你去,尽快通过痛觉刺激把他从幻觉中拉回来,我们会尽可能地从旁辅助你,负责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虫母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睁开,从刚才的情况看,应该只要对上虫母的视线,就会陷入幻觉。为了以防万一,大家两人分成一组,负责戒备不同的方位,一旦身边的同伴陷入幻觉,务必在第一时间利用痛觉刺激将对方唤醒。” 云梧话音未落,江欲燃已经跳上了一只路过的蜘蛛。眼看秦夺和虫母口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没有选择一直停留在同一只蜘蛛背上,而是沿着蜘蛛前进的路线,不断踩着不同蜘蛛的背部向前跳跃。 很快,她就来到了蜘蛛的起飞台。 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秦夺与虫母口器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不足十五米,江欲燃整个人趴在飞行的蜘蛛背上,在离秦夺所在的位置还有三四米时,纵身一跃—— 她稳稳地落在了秦夺身后不到一米处。 秦夺的目光已经完全涣散了,江欲燃迅速起身,毫不犹豫地拔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一刀刺进了秦夺的手臂。 情况紧迫,她手下得够狠,一簇鲜血喷溅而出,秦夺原本晃晃悠悠的身形蓦地一顿,尖锐的疼痛终于堪堪拉回了他的理智。 “秦夺!”江欲燃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醒醒秦夺,你和司予的赌约还没结束,你还要去拿钥匙!” 江欲燃急切的声音传进脑海,然而先前的幻觉太过真实,也太过美好,秦夺虽然已经醒了,却依旧还有些恍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缓缓屈起手指。 恰在此刻,云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秦夺!司予还在等你把他带回来!只剩最后四分钟了!” 这句话像一根定海神针,话音落地,对幻觉的留恋全都退潮般散去,秦夺眼神骤然清明过来。 他不能停在这。 他甩了甩脑袋,看向斜下方吊在虫母身体末端的那把小钥匙,和急得眼眶通红的江欲燃对视一眼,重新朝着那个方向行动起来。 虫母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样,卡着这个时刻,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蛹状的身躯上出现了两只血红的眼睛,甚至比第一次要多出一只。 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都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唯有陈端洋躲避不及,却也在第一时间被和他同组的沈淮珏拉了回来。 众人本以为这一次终于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可谁都没有想到,虫母见蛊惑不成,短暂的空挡后,突然从口器里发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像是电波一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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