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鹤渚镇还没有新城区,旧城区一条主干道走到底再右转,就是两条平行的街道。衣服、鞋子、日用百货的店铺就集中在西湖桥那一条街,而肖何桥所在的这条街则是糕点铺子、照相馆、银行、饭馆的集中区域。 梁翊此时经过的便是肖何桥。 桥不长,的士很快下了桥,继续驶向老城区深处。 而此时梁翊的思绪却飘回了刚来鹤渚镇念书的时候。 高中的第一个班主任刚从学校毕业便带了他们班,年轻的老师极受一部国外电视剧的影响,异常热血,就连座位的编排也没有按照惯例的那样用入学成绩作为依据,而是按着身高,从矮到高从前到后排着来。 那时候的梁翊,身高在同龄人之中已算拔尖,姜珩比他还略高一些,于是两人就分别占据了教室中间一组的倒数第二排、第一排的位置。梁翊的左边是班上最高的女生,来自鹤渚镇周边的小镇,住校生;右边是一个体育特长生,也是住校生;后座的姜珩,家就在鹤渚镇上,是班上为数不多的走读生。 梁翊性格使然,不大喜欢主动与太多新同学交往,可是少年心性,正是爱玩、好奇心重的年纪,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也很希望能和座位周边的同学打成一片。少年人的适应能力绝佳,很快大家就都熟络了起来。 生活委员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发给全班第二天的早餐券,学校食堂提供包子、馒头、水煮鸡蛋、米粉、面条给全校师生。但每天都只有这几种早餐,卖相不好,味道也极差。 走读生可以在校外吃完早餐再进校,而住校生就没得选,只能在学校食堂吃早餐。 梁翊不挑食,能填饱肚子就行。 姜珩走读,本来可以完美避开学校食堂的早餐,可奈何他早上总是起不来床,经常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空着肚子匆忙走进教室。 以至于好几年后,两人聊起当年的事情,梁翊脑海里立刻浮现的依然是头顶一撮翘起的头发,苦着脸,睡眼朦胧跑进教室的那个姜珩。 的士经过肖何桥,再行驶五六分钟,便到了琢珩客栈。梁翊经常出差,住酒店是常态,可是回到鹤渚这熟悉的地方,却突然不想住酒店了。 前一天夜里预订住处的时候搜了搜民宿,意外发现十八线小县城竟然也适应现在的趋势,还有几家民宿在营业,其中便有琢珩。 鹤渚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旅游小镇,只是毗邻长江大堤,堤上有一尊咸丰年间铸造的铁牛,沿着铁牛所在的江堤修建了数百米景观,是为滨江公园。距离公园不远,往长江下游方向,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往上游方向不到一个小时车程,还有中部地区唯一的一家大型主题乐园。 比起新城区,老城区距离江堤近了许多,镇上唯一的一个汽车站也在老城区,所以来鹤渚游玩的旅客更愿意选择住在老城区,离景点近,吃住也比新城区便宜,因此衍生了一条酒店美食为主的街道。 琢珩客栈就在这条街的对面,是一栋单独的小楼,五层,房型有小单间、小两室、家庭套房。临近春节,旅游的人寥寥无几,房间很充裕,梁翊订了一间略宽敞的小两室。 从登记入住,放下行李,洗完澡吹完头发,一直到坐在夜宵街上的某一家店子里,梁翊的脑子里还是姜珩。 就像现在,他走进的是一家签子店,也是姜珩以前带他来过的那家,老板已经换了,店名倒是没变。 签子其实就是串串,只是鹤渚当地方言是称为签子。 正正方方的矮桌子中间挖一个圆形的洞,大小刚好能让桌子下面放的小煤炉子露出炉盘,上面搁着一个深锅,里面的汤料很香,竹签子串着各式蔬菜肉类,在墙边的大桌子上摆成几排,给顾客选择。 念书的时候,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也曾私底下讨论过这锅底到底多久换一次,会不会不干净,只是说再多,想吃的时候还是会去。 夜宵一条街以前就有,原址是一个机械厂,本地人说起来,都习惯说去机械厂宵夜。现在正式挂牌了夜宵一条街,扩大了占地面积,店铺种类也多了,街头到街尾都是各式各样的吃的。 梁翊记得那个时候的夜宵街就有好几家像这样的签子店,姜珩偏好这一家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里味道有多好,只是因为只有这家店才有好吃的竹筒蒸水蛋,蒸蛋中间还会有一小块混着葱花的瘦肉圆子。 姜珩不吃葱,第一次一起吃炒河粉的时候,梁翊就发现了。于是每次来这家店,蒸水蛋端上来的第一时间,姜珩总是拿勺子舀起肉圆子放到梁翊碗里,还要美其名曰说是学校食堂伙食不好,他得请梁翊吃肉。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高二的时候,有一次,他和姜珩还有何之夏、许舒一起来吃签子,四个蒸水蛋端上来,姜珩惯例舀给他肉圆子,何之夏的眼睛都直了。 “姜珩,你怎么给梁翊吃,不给我吃啊?”何之夏忿忿不平,一口吃掉自己那份蒸水蛋上的肉圆,“我可是你的竹马啊!” “去你的!”姜珩白了何之夏一眼,“谁要跟你是竹马,我不当青梅,你当吗?” 一桌子人都笑了。 “蒸水蛋来了,有点烫,你慢慢吃,”老板端来一碗蒸水蛋,打断了梁翊的回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好。” 梁翊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似乎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再看周围的环境,店里的装潢布置好像也没有怎么变,应该是有翻新过,但基本上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大概变化的只是梁翊身边没有了姜珩。 刚到晚饭时间的夜宵街,还没有多少人,店子里只有他一个,连老板也进了厨房去准备晚上营业需要的食材。 梁翊拿了几十串签子,放进面前沸腾的锅里,等待食物煮熟的时间,他拿出手机,想看看群里有没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 打开微信,里面收到了不少消息。 假期开始那天,梁翊就将所有工作群都设置了免打扰,也不担心错过什么,因为实在紧急的事情助理会电话通知他,他设置免打扰只是想好好放空自己,不愿意一直紧绷着神经记挂着工作。 刚结束的那个项目让组里的同事没日没夜的忙碌了整个月,现在结束了,群里倒是没什么工作上的消息,无非就是谁给谁带个饭,谁又给谁客户回个邮件。 家庭群里同父异母的大哥梁嘉俊约着大家第二天一起饮茶,响应的人不少,确定好时间地点,大家又开始商量着准备吃哪些点心。 梁翊一直没发言,就默默看着群里的热闹,直到林阿姨艾特他,“小翊,你明天放假吗?一起吃个饭吧,你爸爸也好久没见到你了。” 林阿姨不是梁嘉俊的妈妈,她是梁翊爸爸现在的妻子,嫁进梁家十多年,生了一个女儿叫梁嘉敏,还在念初中。 “林阿姨,不好意思,我刚好出差了,不在穗城,等我回来再去看你们。”梁翊想了想回复道。 过了一分多钟,林阿姨才发来信息:“好的,出门在外注意身体。” 梁翊突然不想再看手机,锁了屏,放回口袋里,开始吃东西。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在他身后的柜台旁边接电话。 “嗯,我跟你重复一遍,十串牛肉,三串鸡翅尖,两串千张,两串平菇,一串鱼糕,烫一碗苕粉,多豆芽少粉,还要一个蒸鸡蛋,不要肉丸,对吗?” 莫名一心两用的梁翊听见最后一句,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板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 食物的味道似乎还能和记忆里重合,心情好像有些不同,梁翊默默吃完锅里的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冬天天黑得早,街上的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夜宵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梁翊付过账出了店子往夜宵街出口那方向走,琢珩客栈就在出口对面街的巷子里,过了马路再走几分钟可以到。 此时的气温比中午的时候要低了许多,又起了风,梁翊觉得有点冷,裹紧了羽绒服低着头开始走得很快,连手也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手机突然连续响了好几声,不知道是谁发来的微信消息,梁翊嫌冷,不想抽出手来看信息,可微信又一直响个不停,有点吵,索性伸手进去口袋拨到静音键,然后继续走路。 等回到房间,开了空调,脱掉外套,躺在被子上,梁翊真的不想再动弹一下。大清早出门,奔波了大半天到了鹤渚,这里气温比穗城低了接近二十度,冷到不行,碰到熟悉的场景,又被回忆塞了满脑子,已是困倦无比。 一直躺到感觉恢复了少少力气,他才挣扎着起来刷牙洗脸,收拾完自己再钻进被子里,却又睡不着了。 还没到平时睡觉的时间,他的生物钟又很准,于是身体是累的,脑子却是清醒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外套在客厅的沙发上。梁翊不想起身去拿手机,就留了床头一盏小灯不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这一层楼只住了梁翊一个人,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 梁翊脑子里一会儿是高中时候和姜珩约在肖何桥见面,然后一起买了零食再去学校上晚自习; 一会儿是高考完那天晚上,他去接了姜珩去网吧通宵上网,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打了一夜CS,第二天一大早又和一大群人一起去吃早餐; 一会儿又是大学时期的国庆假期,他从穗城出发去江城找姜珩,买不到卧铺票,连硬座都没有,生生站了一夜才到了姜珩念书的城市… 梁翊脑子里的情景换来换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得不沉,思绪有点混乱,竟分不清那切身感受到底是回忆还是梦境,只知道后来还出现了许舒的脸,特别清晰,他说:“梁翊,你走吧,姜珩说他不想再见到你。”
第3章 迟到 高一的第一个礼拜,除了开学那一天,后面的每一天姜珩都是踩点进的教室。早自习只有语文和英语两门课,一三五语文,二四六英语,周日没有早自习。 语文老师齐老师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中年大叔,早自习前来了教室,第一件事就是在黑板上写上“早起三光,迟起三慌”,然后端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茶杯坐在讲台旁边,慢悠悠的翻着报纸,学生什么时候进教室仿佛和他没有关系,反正整个早自习也不见他抬起几次头。 英语老师余老师却不一样,余老师瘦长脸,冷白皮,柳叶眉,吊梢眼,嘴角永远是嘲讽的角度,仿佛下一秒就能立马哼出一声冷笑。她走进教室的时间决定了英语早自习什么时候开始,比她先到教室的同学见着她进来就立刻拿起英语课本开始晨读,比她晚到但能赶在上课铃声响起前到教室的同学只用低着头,快速冲到自己的座位,拿起课本赶紧读,也不会引起她多大的关注。而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的学生,比如姜珩,就不可避免的会吸引到她所有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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