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时静深上了大学,回到那里的时间又变少了,大学毕业了直接在这个城市住下来,在康乐家的时间只少无多。 熬粥是很费时间很麻烦的事情,时静深难受的时候根本不会自己做,他会随便点一家相对清淡点的茶餐厅,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吃下不到一半。 今天也一样。 “不吃了。”时静深把勺子一放,往后靠在椅背上。龙骨和青菜都吃完了,剩下半碗粥。 “那喝点汤吗?我放锅里温着呢,能喝了。” “喝一点吧。” 萧随给时静深盛了一点汤出来,小半碗的样子,舀了一些豆腐和鱼肉在里面,乳白色的鱼汤上撒了薄薄一层胡椒粉,很有香味。 “多吗,能喝完么?” “可以。” “鱼肉的骨肉我应该剔干净了,但是你仔细嚼一嚼。” “好。” 时静深喝完汤坐到沙发上,萧随还在吃,时静深吃得少了,所以他做的就有点多。 萧随去洗碗了,时静深看了会儿电视,觉得脖子难受。这沙发平时坐着不觉得有什么,脖子不舒服的时候坐总觉得没有支撑。他关了电视,躺回床上。 因为下雨,又拉着窗帘,卧室里比较暗,时静深抱着被子侧躺,也睡不着,闭上眼睛才几分钟就闭不住要睁开,于是他干脆盯着门口发呆,听着厨房传来的流水声。 萧随洗完碗进来,看时静深盯着门口看。 “不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 萧随坐在床边,侧头看着时静深,抚摸时静深放在被子上的手。 “现在觉得想吐么?” “还好。” “眼睛呢,还是很痛?” “好多了。” “别的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头痛,脖子痛。” “那你要不坐起来,我给你按按?” “那你拉我起来。”时静深稍微抬起一只手,带了点笑说。 萧随环住他的腰背把时静深抱起来,让他背对着自己,给他按摩肩颈。 按了一会儿,时静深主动说不要了,又躺回去,让萧随陪他一起躺下来。 “还睡不着?那我给你念点什么?” “念什么?” “你想听什么?” “随便,别太无聊就行。” “我给你念首吧,博氏的诗。” 时静深动了动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他们俩面对面,目光相接。 萧随说: “如果处我以极刑,我就是那十字架和铁钉。 如果赐我以药酒,我就是那毒芹。 如果要将我欺骗,我就是那谎言。 如果要将我焚烧,我就是那地狱。 我应该赞美和感谢时光的每一个瞬息。 我的食粮就是世间的万物。 我承受着宇宙、屈辱、欢乐的全部重负。 我应该为损害我的一切辩解。 我的幸与不幸无关紧要。 我是诗人。” “怎么念这首诗,听起来太沉重了。”时静深哼着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念点别的诗,那种情意绵绵的诗之类的。”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诗人,恰好我读过几首他的诗,不过你想听那种诗我也能念。” “那还是算了。你知道他最出名的诗是哪一首吗?就是随便搜索他的名字出来几乎都是那个结果。” “我用什么留住你?” “对,你知道这首诗其实没有名字吗,它和另外一首诗连在一起,叫诗歌两首。”时静深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以为这是一首情诗,但是不是。” 他继续问:“你完整地读过这首诗吗?” 萧随点了点头,“嗯,但是我没记错的话,博氏在这两首诗前面写了是写给他一个朋友的。” “是啊,但是读起来真的很像情诗,特别是中间后面几句。” 时静深回忆着,慢慢地用很柔软的语调说: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听起来真像表白啊。”他翻过身仰躺着,带着叹息说。 “深深。” “嗯。”时静深侧过头看萧随。 “我给你我的心。” 萧随注视着时静深,眼里有温柔的笑意,他侧身对着时静深在床上平放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时静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看看他的掌心,把手放了上去。 两人掌心相对,萧随收拢了手指,松松地握住时静深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几下。 时静深又笑了笑,“你知道我第一次读到你刚才给我读的那首诗地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萧随配合地摆出好奇的表情。 于是时静深继续说:“我当时,觉得有点震撼,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觉得我能感受到我的心在跳。我觉得这首诗有种很…悲伤的诗意,我无法准确形容那种感觉。” 他重复道,“我承受着宇宙、屈辱、欢乐的全部重负。 我应该为损害我的一切辩解。 我的幸与不幸无关紧要。 我是诗人。” “好像有种无奈又悲观的乐观自嘲。是诗选择了他而不是他选择了诗。失明选择了他,所以诗歌选择了他,所以迷宫和似乎无穷尽的时间也选择了他。” “如果他不是失明的,博氏还会是博氏吗?这是一个…很残忍的假设。” 萧随轻轻捏着时静深的手指。 “但是他就是他,失明和失眠是他文学世界的支撑柱,就像是树的根一样,很重要但是不是唯一的。” “他看过很多名家作品,其实也去过不少地方,这些同样构成他的世界。这些东西抽走一样好像他的宇宙就会轰然倒塌。如果他没有失明,他会是一个不同但同样伟大的他。” “但是没有如果,他已经成为了被诗歌选中那个他。只不过我总是想这个问题,这首诗读起来有点让人沮丧。” “但他的宇宙很震撼人心,很瑰丽很迷人,很黑也很亮,他漆黑的宇宙里布满盛放的光亮的星云。” “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好,但是他是个很伟大的诗人,他成为他。你读到他。” 时静深微微笑了,“是啊。你也读到他。” “晚上还喝粥么,还是我给你做点别的?” “下个面吧,清淡点的,要多点青菜。” “好。” 他觉得困了,眨眼变得缓慢了些,勉强睁着眼睛和萧随说话,在他低低的说话声中被倦怠的睡意包裹。 萧随看时静深闭上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似乎已经睡去。
第58章 58 == 时静深这一觉睡了小两个小时,醒来时室内暗得像傍晚,窗帘却在发亮,像是电影院里的幕布。他有些恍惚地想已经六点了?看了眼手机——差不多四点。他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强有力的搏动,萧随不在身边。 他眨了眨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坐起来靠在床头,伸出手拉开一点窗帘。 窗外亮得惊人,在室内昏暗的衬托下很夺目。墨色的厚重云层发灰,棉花一样堆在一起,一直盖到视野的最远处的天空——那里没有云,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刺眼天光。 一只鸟掠过窗前,随之而来几条细雨丝,粘在窗户上。 时静深盯着窗外,睡眠过后,空落感占满大脑,他怠惰地将枕头垫在身后,望着空茫而拥挤的外头——近处的住宅楼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在间隙里看见远处低矮排列的房屋,以及隔着一道天光压迫下去的堆积云层。 孩童欢欣的喊叫声从楼下极有穿透力地传上来,听着像在大风中奔跑。 萧随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窗帘拉开了一点,强烈的白灰色光线从那儿照进来,把室内衬得更暗,时静深倚着床头,一条腿屈膝,抱着被子一角正扭头看着窗外。那光线落在他脸、脖颈和胸前一块地方,显得苍白,又有些钝了的锋利,把落在锁骨的发尾也照出金属的光泽,他的身体渐渐隐没在暗色里,被子仿佛他的衣装,迤逦铺在床上。 他站在门口轻敲了敲门,“睡醒了,要喝水吗?” 时静深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又转过头看着窗外。 萧随径直倒了一杯温水来,膝盖压上床坐到时静深身边,把杯子递过去,“喝点水吧,睡醒了口干。” 时静深微低了头,萧随见状把杯子往上抬了,水倾斜着流进时静深的嘴里。 他就着萧随的手喝了一点水,别开头去,还是没说话。 “怎么了宝贝?” 萧随把水杯放好,贴着时静深侧靠在床头,“要靠我身上吗?” 时静深动了动,一只手放下来撑着床,萧随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时静深背靠着他,头放在他肩膀上。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还哪里很难受吗?我再给你按按肩膀?” 萧随侧过头看时静深,时静深也侧过头来,两个人距离隔得很近,再近一点眼睛就要失焦了。 时静深静静端详着萧随,也不答话,一会儿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看着窗外愈加阴沉的天色,最远处的天光依旧很亮,只是近处的浓云愈发黑了。 雨还没下。 “萧随,”他轻声开口,方才喝的水并没能缓解睡眠过后的干涩,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的哑,“我们以后不会有孩子。” 萧随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但一点不疼,往常时静深会在这样的拥抱里觉得安全,如今他觉得愧疚。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这是一个事实,早晚的事而已。萧随,你说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经典的俗套的,都只写到两个人在一起就结束了呢?因为平常的生活才是爱情的终结。而且我们不会有孩子,要是哪一天我们的感情消耗殆尽了,连维持表面和平的理由都没有。” “我不需要谁为我生孩子,深深,就算我不是个同性恋,我也不需要我的另一半给我生孩子,我爱他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谁知道将来会是怎么样呢,或许有一天你想要一个孩子了,但是我不能为你生。爱是互相的,没有人会一直想付出而什么都不收获,耐心,温柔,爱,什么好的东西都有一个限度。你说你不需要另一半为你做任何事。那我呢,假如我整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做饭不洗碗不做任何家务,不工作不赚钱没有收入,你会爱我多久呢?” “或者举个现实点的例子:你喜欢bdsm,要是我一直不配合你,你会爱我多久呢?”
65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