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灯开着,工作人员只剩一个了,应该就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 他拿出身份证,取了快递。 快递很小,是个方形的盒子,他回到车上,拆开快递盒,发现里面是部手机。 手机壳是黄色的,上面有个哆啦A梦的图案。 用了很多年了,四个角都发黄了。 这是七年前陈路生买给林重的手机,大学四年林重用的一直是这个手机。 屏都摔坏了,也不换。 手机是关机的状态,陈路生把手机开机,屏锁出现。 壁纸是两个人的合照,当时林重硬拉着陈路生拍的,陈路生说不能把他的脸拍进去,怕被别人看到,林重就真的没有拍他的脸,所以照片上只有陈路生的上半身,穿着纯白的T恤,林重抱着陈路生,脸贴在他胸口,笑得很开心。 陈路生想,这大概是林重曾经用的手机。 密码试了一下,竟是他的生日。 壁纸和锁屏是同一张照片,软件都被放置在了左边,遮住了林重,而右边的他毫无遮掩。 那个时候的林重真的好爱他。 陈路生心头酸涩,苦笑一声。 手机里没什么东西,软件没有几个,相册里除了屏保那张照片以外,没别的。 指尖轻落,陈路生点开了聊天软件,这个账号林重早已经不用了,但里面的聊天记录都还在。 路生这个备注被置顶。 他点进去,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三年前——林重问他今天去他那吗。 往上翻,今天过来吗?明天降温,记得多添件衣服。过来吗?我带了两把伞,到时候分你一把……话交替着出现,林重几乎每天都会问他过不过去,他从未回过。 他发给林重的只有去哪哪哪的命令和转账。 陈路生不厌其烦地继续往上翻,翻过四年的单调、重复与冰冷,终于,他看到了聊天框里如分水岭般的一段对话。 林重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回应在第二天的中午——我今天晚上回去吃。 多荒唐的对话,可林重后来确实回来了,什么也没说,做了一桌子菜。 越过这道分水岭,再往上是满屏的绿色,全是林重发的。 他好像什么事都要跟陈路生分享,路边野狗打架,今天听了谁谁谁的八卦,打暑假工被人刁难了,在路边捡到一个钢镚…… 话永远说不完一样。 陈路生向后深靠,把手机亮度调高,一条条仔仔细细地读。 他以前看过这些吗,大抵从未看过吧,后来也看不到了,那个账号登录来退出去的,早没了以前的聊天记录。 划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他的回应,他转给林重一万块钱。 林重给他退了回去。 他说,我不累的,没事。 后面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陈路生的心一下变得沉甸甸的,那个时候的林重可真傻。 陈路生继续往上翻着,车窗外星光斗转,不知过去多久,他翻到了最顶部。 最开始的问好——你好啊,男朋友。 结束了。 然而又没有结束。 因为陈路生在退出这个聊天框后,发现下面紧挨着的是他另一个账号。 备注是小熊饼干,和陈路生这个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倒是被陈路生忽略了,若不是认出了头像,他就差点错过了。 这个账号被监视着,最开始陈路生确实是用这个账号加的林重,后来他们交往,陈路生偷偷开了另一个账号,加了林重,这个账号上就把林重删了。 可林重没有删这个账号。 最后一条显示在主页上的消息是再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点进去,才看见发送日期。 是四天前。 上面一条同样是四天前发的,与最后一条只相隔几分钟。 内容是,陈路生,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都发送失败,后面坠着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是四天前发的,快递是四天前寄的,而四天前,他和林重一起抽烟,他之后坐上了飞机。 陈路生脑子里是乱的,强烈的心悸令他感觉全身冰冷,血液仿佛冻结般,手机脱了手,掉了下去,猛的一下,窒息感攫住他,他去摸自己的手机,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他自己的手机也脱落,掉在了脚边,他弯腰去捡,下腰时眼前突然一片发黑,他的身体前倾,栽了下去。 身体卡在座椅与前座椅背之间,无法动弹好久,许久后,人才缓过来力气,他捡起手机,找最新的航班,然而夜里没有飞回去的航班。 最早的是在明天上午。 他又去搜从这到林重那的驾车路线,最近路线十个小时,然而有一段路线突发泥石流封锁了,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线绕路,时长大概十三个小时。 又去搜中转,搜高铁火车客车,这些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交通方式。 中转花费时间更多,高铁没有,客车也没有晚上的,只有火车有一趟,三十五分钟后发车,明天上午能到,全程十个小时,但连坐票都没了,只有无座票。 他买了一张无座票,跟助理说了一声后,自己开车去了火车站。 到时已离发车时间没多久了,他顺利检票上车,全身没有别的行李,仅有两部手机,和口袋里没舍得抽完的那半截烟。 十个小时的时长漫长又难熬,车厢里嘈杂混乱拥挤,什么难闻的味道都有,陈路生在两个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找到了个落脚之地,他对面一个大学生坐在地上,盘腿靠着行李箱睡着了,那单薄的身形与林重有几分相像,肩膀一样的削瘦。 林重离开北京时是不是也买的这辆火车的票,是不是也是无座票,陈路生不禁想。 那个时候的林重是不是也席地而坐,靠着行李箱,困得睡着。 他这么想着,坐了下来,昂贵的西装裤蹭上了灰,他拿出林重的那部手机,向上翻看那一条条坠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 林重简直把他这个账号当成了树洞。
第13章 三个月前。 ——肖乐和安禾结婚了,难以置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两个冤家竟然在一起了。 ——肖乐让我去当伴郎。 ——我没去,哪有瘸子当伴郎的。 ——祝他们幸福。 ——爸妈规定,林重不能有朋友。 ——但肖乐和安禾有林重这个朋友。 ——但还好,除了林重,肖乐和安禾还有很多朋友。 一年前。 ——祝我生日快乐。 两年前。 ——舅舅死了,往后再没人记得我的生日了。 ——我和我表哥一起把他的棺材抬出去的,棺材很重很重,压在肩上,我的肩都肿了,等从殡仪馆出来,他却变成了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盒子。 ——好轻啊。 两年半前。 ——我爸说,也幸亏我出车祸了,不然当初做手术的钱都不知道从哪凑。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他们说要再要一个。 ——因为我已经不顶用了。 ——我偷偷往我妈的水里放避孕药,我不想再有人像我这样活着了。 大四毕业前。 ——陈路生,你理理我。 ——理我一下。 ——小山会隐身。 ——只对不爱他的人生效。 ——嘿嘿。 大四上半年。 ——周博那家伙居然说想创业,一副老子有钱的样子,好吧,他有钱,我有点子,我们双剑合璧,共创辉煌。 ——越来越多的人入伙了,越做越大了。 ——你看我一眼能死吗。 ——我们被制裁了。 ——可恶的资本家,我才不会服输呢。 ——但好多人动摇了,他们害怕了。 ——我跟他们说挺过这一阵就好,我们一定能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结果就周博和我坚持了下来,其他人都退出了。 ——我哥病了,又要钱。 ——陈路生你这个抠王,就多给五千,你去死吧。 ——你理理我,陈路生。 ——我同意了对方的收购,周博好生气,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说要一起坚持下去的,却是我先放弃了。 ——可我真的需要钱,我哥的医药费拖不起了。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小山的意思是,身上压着很重很重的山,永远飞不起来。 大三下半年。 ——你理理我。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我跟着赵景川,给他端茶递水去,赚了五千块钱,还见到了你妈给你定的女朋友。 ——她说你渣,养了好几个小情人。 ——说打死不会和你处的,还要告发你,让你在圈里再找不到女朋友。 ——我不信,就你?! ——我跟踪了你,你不知道吧。 ——我看见你养的小情人了,真漂亮,身上全是名牌,开着你的豪车,住着你的别墅,随手就是十几万花出去。 ——猜猜我怎么看见的。 ——算了,告诉你吧,你今天陪她逛商场,我在里面卖货,要不是我眼尖,就尴尬地撞上了。 ——陈路生,你真的够牛逼。 ——各种意义上的牛逼。 ——真的。 ——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原来陈路生的花园里养了很多花。 ——而我只是其中最廉价的一朵。 ——林重是个便宜货。 ——最高只值两万五。 “不是的,林重不是便宜货……” 陈路生的声音哑得厉害,近乎要发不出声,微弱的声音从收紧的喉咙里发出,带着强烈的灼痛,他一遍遍说“不是”,嘴唇动着。 可这里没人听他说这些,所有人在疲惫中麻木,孩子哭闹的声音、火车行驶的声音,还有睡着的人的呼噜声,世界太吵。 泪水啪嗒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子擦拭,本就不灵敏的手机屏自行向上翻动。 大三上半年。 ——赵景川又欺负我。 ——你看着他欺负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爱,好疼。 ——男的和男的上床都这么疼吗? ——你理理我。 大二那年。 ——你为什么对别人就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对我就冷言冷语,板着个脸? ——你理理我。 ——算了,知道你不会理。 ——你比赵景川还讨厌。 大一那年。 ——赵景川好讨厌。 ——但他比你大方。 ——你个王八蛋。 ——你理理我。 ——你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们都像看不到我一样,你看看我啊。 划到这,页面停住了,上面再没有了。 手机已经开始发烫,陈路生把手机按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心口的疼痛才能缓解一些,可手机滚烫,贴着他,落下一片烙印。
7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