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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加里的雨

时间:2024-03-06 05:00:10  状态:完结  作者:万经星

  他沉默着,盯着悬在头顶的输液袋,挥开了沈寂的手。

  沈寂咬牙抹了眼泪,一脸灰败,说:“难道你要带着这种坏毛病回去见恨儿吗?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原谅你……你先把这个戒了,好不好?我打听到一家机构,专门是做这个的,你住到那儿去,可以吗?这期间我会帮你留意恨儿的消息,等你好了,我陪你回国去见他,或者你有什么其他计划,我都可以配合,随便你想要做什么都行。”

  他仍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飘飘渺渺的呼唤,一遍遍叫着“哥哥”,在眩晕中再次睁开眼,看见黎有恨泪眼朦胧地伏在他身上,马上坐起来抱住了,问:“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

  黎有恨轻轻应一声,“为什么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哥哥睡不着,吃了点药。”

  “你别睡,你讲故事给我听。”

  “好,我们回房间。”

  樊寒枝抱他回卧室,去浴室洗了把脸醒神,回来讲故事,说得嘴巴都干了,还不见他有睡意,又读书给他听,渐渐外面天都亮了,哄他起床吃饭,他不肯,忽然发起脾气来,又摔东西,满地狼藉。

  闹完了,他见樊寒枝还不走,便骂道:“你好烦,烦死了!我说了我不想吃我不想吃!你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

  樊寒枝站在门口,眼睛里映着一地玻璃碎片,迎着窗子,晨光投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拉得很长,影子像数条浅色的泪痕深深刻在皮肤上。

  黎有恨看着,冷笑一声,说:“现在哥哥知道被人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亲近地对待是什么感觉了吧!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出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让我一个人待着行不行!”

  他几步冲过来,拽过门把手一推,门重重关上了,掀出来一阵风,吹得樊寒枝踉跄退了退,他仍在门口站着,听着里面细细的哭声,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才迈步往书房去,把一抽屉乱七八糟的药带上,一刻也没有耽误,马上离开了庄园。

  在卡城有好几处房产,挑了幢离得最远的郊区公寓,叫了人来打扫,晚上就住进去了,喝酒喝到半夜,刚躺下,瞥见枕边的手机,又坐起来,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明天我去事务所见你。”

  “好的樊先生,是有什么事吗?我要不要准备什么?”

  他盯着床头柜上那一大把药瓶,顿了顿,说:“把我名下所有资产清算一遍,我要立遗嘱。”


第75章 75.赎罪(下)

  =

  黎有恨自然对公司的管理和运营一窍不通,一时间除了邢疏桐,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继承,只从庞大的股权财产里留了百分之五,给黎有恨每年收分红;几个规模比较小的企业直接留给了董事和合伙人;银行存款,车子,房产和土地,当然还有庄园,都归到黎有恨名下,另外设立一个基金会帮他打理投资和股票事宜;这些年来参加拍卖会得来的珠宝和书画收藏品,都送给邢一诺,至少也当了她一段时间的父亲,虽然非常不称职。

  最后留下一家香店,开了好些年,一直没赚什么钱,决定闭店。

  在律师事务所确认过遗嘱签完字,天已经暗下来了。他开车去香店,交给店长一笔遣散费,拿回了店面钥匙。

  临走时看到对街有家酒吧亮着招牌,下车走了进去。他是第一个客人,威士忌点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就到了打烊时间。太晚了,也开不了车,又回到香店,趴在柜台将就了一晚。

  隔天去了庄园,没有进门,等在院子里的喷泉边上。不一会儿管家过来了,问他怎么不进去。

  他没答话,只说:“恨儿在做什么?”

  “还在睡觉,这两天减了药量,但不知道怎么反而比以前睡得还多,钱医生说可能是——”说到这儿立刻住了嘴。

  樊寒枝望向远处宅子的玻璃落地窗,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贴在窗上,一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近几天总幻觉看到他。忽然想起来粉梦已经吃完了,兜帽男人也没有消息过来,接下来几天要怎么过呢,喝酒吗?

  他收回视线,接过话道:“是我不在?”

  “不……不是。”管家很小声地说。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和平时一样,画画,看看电视,吃饭,在花园散散步,没什么变化。”

  樊寒枝点点头,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说:“这里有五千万。假如他一直住在这里,那就辛苦你照顾他,假如他以后想回国,我希望你能跟他一起走。”

  “这——樊先生!”

  “不够的话我再往卡里打点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

  “不要问。”樊寒枝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他喉咙一噎,紧握着卡没敢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坐进了车里。

  发动了车子,他降下车窗来说:“不要告诉恨儿我来过,也什么都别说。”这时候眼睛又不自禁往远处眺,见着玻璃窗上一个人影,忽然间心口一阵绞痛,低下头猛踩油门,驾车飞驰而去。

  管家才反应过来,喊着“樊先生”急急地追出去,哪里能追得上,游魂似的又回到宅子里。一进门,黎有恨就站在玄关等着他呢,瞪着他,开口就说:“我都看见了。”

  他冷汗涔涔,把卡藏在手心,只装不知道,问:“看见什么?”

  “你去见我哥了,就在外面院子里。”

  “不,那是……是客人。”

  “你骗人!”黎有恨喊出声来,一把揪住他衣服逼问道:“你快说,他——他——”说到这儿声音又小下来,红了眼眶,“他在哪儿?”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凭什么要我打,是他有错在先,我受的委屈可比他多多了,结果现在我说他几句他就离家出走,哪有这样的人?”

  樊寒枝这哪是只和他闹别扭的架势,管家急得涨红了脸,“打一个吧,你叫樊先生回来,他肯定就回来了。”

  黎有恨气得眼泪簌簌掉,“他对我说过那么多过分的话……这个人简直可恶!难道还要我去哄他?他爱回不回,不回来就不回来,永远别回来了好了!”

  樊寒枝整日泡在酒吧里,已经成了熟客,有几天晚上还包了整场的酒水钱。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没有黄色药丸,那还有粉梦,还有艾司唑仑,还有那么多不能和酒同服的药,有刀,有高楼,随便挑一幢,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每天一睁眼,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酒吧喝得烂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有个晚上竟在酒吧里见到了黎有恨。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远远瞧见他坐在吧台,举着酒杯朝身旁人笑,头顶小吊灯落下来暖色的光,投在他眉眼上,他眨一眨眼,睫毛扇动间把光束碾碎了,那些金色小粒子在他脸上蹦蹦跳跳。他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碾碎了,被乐声震得一粒粒往他那儿跳。

  本来不想过去的,但见黎有恨放下杯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又拿起那杯子毫无戒心地跟身旁碰了一碰。确实看那陌生人不顺眼,更重要的是,在酒吧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杯子离了视线,怎么还能拿回来再喝?再也坐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想着那句“再也不想看见你”,放慢了脚步。犹豫的当下,黎有恨转头看过来了,好像并不惊讶在这儿遇到他,瞥他一眼,一口气把酒都喝了,再把杯子重重往吧台一掷。

  他忧心忡忡,小心翼翼上前,抬手想摸他的脸,他先主动靠了过来,搂着他说:“哥,我头晕。”

  他马上带他回卡座,贴着他耳朵边走边说:“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哥哥很担心你。”

  “你可以一个人来,我就不可以?如果你真的担心我的话,那就、就……”

  他嗫嚅着,后半句话樊寒枝没能听清,等坐到卡座沙发上,再问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又不肯开口了。不想浪费这么一会儿时间,找了些别的话来说。

  “怎么到这里来?”

  黎有恨勾着他手指哼哼唧唧,“你说的什么,哥哥不知道我耳朵听不见吗?”

  樊寒枝便抱他坐在怀里,又问他一遍,他嘴唇贴着他耳朵笑了一声,很轻地回答说:“因为郑幽告诉我他看见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这里这么乱,回去吧宝贝,哥哥让司机送你。”

  黎有恨想不到自己都来找他给他台阶下了,又是抱又是亲,他还是不说要一起回去,沉下脸来说:“你赶我走,我偏不走,我就不听你的。”

  樊寒枝心里火烧似的急躁。本以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现在一想,还有那么多事情放心不下,不说别的,以后肯定要因为这个脾气性子吃苦头,可他如今长成这样,也是自己一点点儿养出来的……能找到第二个人来哄着他护着他吗?

  “郑幽,”他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你在和他联系……恨儿喜欢他吗?”

  黎有恨一怔,满眼讶异,继而又紧紧皱起眉,一脸愠怒,喊出声来:“什么!”

  樊寒枝感觉他要从怀里逃走了,深深地按住他,“他不适合你,他的癖好……你和他在一起,哪能好?”

  他涨红了眼睛,呼出的气息里满是酒味。

  黎有恨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和你在一起能‘好’是吗?哥哥实在喝得太醉了。”

  他顿了顿,说:“那另外选一个……哥哥帮你另外选一个,选一个正常的,好吗,听话宝贝。”

  黎有恨只觉得浑身血往上,耳朵脸颊跟着一热,脑袋里像煮了锅滚水似的。他一下子跳起来,说道:“这么多年,你那样对我,你觉得我还能和正常的人谈正常的恋爱?可能吗?你觉得我能做到?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潇洒,学习工作结婚件件不落,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喝喝酒就能把一切都抛下就能说出这种恶心的话?你能让我晚上不梦见你,害怕的时候不想你,痛苦的时候不——不爱你……你能让我不恨你吗?能让我学会另外一种爱吗?你能的话,我就能和别人在一起。”

  樊寒枝起身抱住他,“那怎么办恨儿,你说怎么办,哥哥做,哥哥一定做到。”

  他感觉眼泪流得太多太频繁,已经嵌进颊上变成两条鸿沟,再消抹不掉了,神色惨淡地说:“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好……哥哥一定办到。”

  樊寒枝颤声说着,低头吻他,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但贴上去了就退不开,嘴唇碾着他的嘴唇,舌头缠着他的舌头,比惊雷还要让他害怕的一个吻,最后以黎有恨的哭声和挣扎结束了。

  黎有恨逃出他怀里,扇了他一巴掌,又拿起桌上的酒泼他脸,摔了杯子跑走了。

  他僵立片刻,拨开人群追出去,追到店外,四处搜寻不到他的身影,跑了一段路到十字路口,看见他坐在等红灯的车子里,垂头捂着眼睛哭,虽然隔着些距离,但是那么清楚明晰,连被风掀动的几根头发丝都叫他那么痛彻心扉,可已经够不着抓不住,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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