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会说话了?小时候的毛病现在还没改好?” 黎有恨闭紧了嘴巴。 “还是你说不出来,所以要动手打人?谁教你的?”樊寒枝抬高了声音,见他没反应,扯了一下他的手臂,拽得他踉跄,腿一弯就跪了下来。 “干什么这幅样子?说错你了?”樊寒枝拽他他不愿意起来,也就放了手,见他这样瘫坐在地上,冷笑一声,说:“没人教你,不然也不会十几岁就差点杀人,现在会打人也是情有可原。” 黎有恨一时呆住了,先涨红了脸,只觉得羞愧,但很快脸上血色褪得干净,连泪都止住,片刻的震惊过后是愤怒,但这愤怒无法被捕捉,是寒夜里燃尽的篝火堆中暗红色的灰烬,催出最后一朵火苗,光和暖意倏忽一闪而过,彻底消散了。他想说樊寒枝也打过自己的,但话梗在胸前,吐不出来,噎得气短难受,浑身颤个不停,脸上又泛起潮红,热一阵然后冷下来,那句话变成细密的刺,一遍遍回响在耳边,一遍遍扎过来,攒心地痛。 他捂住左耳,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了,但从身体里传出另一种沉重而巨大的轰鸣,是什么声音?雷声吗?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响雷,轰隆隆响个不停,劈开他的五脏六腑,从他被樊寒枝抛弃的那一年开始,一直响一直响,没停过,身体里已然千疮百孔了,什么时候会破开这层薄薄的皮囊,致他于死地?不然就现在好了,血肉模糊地死在这里。这样的话樊寒枝会永远永远地记住他吗,像记住沈寂那样? 他又愣愣地想,为什么人要有两只耳朵呢,一只听不见了另一只还可以听,为什么不能是一只耳朵听一半呢?左边听樊寒枝说的前半段话,右边听樊寒枝说的后半段话。 他被这荒唐的想法牵扯了部分心神,牵了牵嘴角,蜷起身体靠墙坐着,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樊寒枝转身进了房间。 当天晚上樊寒枝回来得很早,手里拿着外带纸袋,进屋后就直接去了餐厅。黎有恨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喊,拖沓着脚步过去,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阿姨本来还在厨房,现在走出来了,一边解围裙一边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拿了包到黎有恨这儿,摸了摸他头发,轻声道:“你哥问我你有没有吃午饭,我要是说不吃,他又要生气了,好了好了,怎么眼睛又红了,就算是亲兄弟也会吵架的,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哪里能当真,毕竟是亲哥哥,怎么会不疼你?快别哭了,好好吃饭,你哥专门去买回来的,阿姨明天再过来。” 黎有恨揉了揉眼睛点头,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再走回来,樊寒枝已经坐上了桌,在他走到近前后揽着他的腰抱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今天在家干什么了?”樊寒枝柔声说着话,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仿佛今早的闹剧不曾发生。 他嗫嚅着答:“没什么。”边拨弄自己衣袖上的纽扣边去看桌上的纸袋,上面印着一家素食馆的名字。以前减肥的时候,他常去这家店,甚至有一阵子除了这家的饭菜其余任何东西都吃不下,但是店面太远,在城的另一头,赶来赶去实在麻烦,黎铮就给了一些钱,把店里的厨师请回了家里。只是过了一阵子,他就开始厌食了。现在乍一看到袋子上的店名,竟有种隔世之感。好像那些苦厄也一同远去了,但其实并没有,还添了新的。 他细声说:“你去买的?要开好久的车呢。” 樊寒枝沉默。 哪有这样道歉的,他决心不接受,但到底是心软了,红着眼睛去看他,他脸还略略肿着。 “公司里的人有没有问你怎么回事啊?”他问。 樊寒枝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告诉他秘书和几个来他办公室开会的经理都问了,他也没有隐瞒,就说是弟弟打的。 “秘书说不会吧。”樊寒枝学着那种讶异的口气,把他逗笑了。两人对视一眼,都靠近了来吻对方。 晚上还是睡一起了。半夜黎有恨惊醒过来,下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把房门锁上了。 这一场闹剧好像就此翻篇,但黎有恨总觉得还远没有了断,眼下的平和只是短暂的平和。 樊寒枝在阿姨面前确实收敛了,一下都不碰他,即便是拍肩膀摸头发这样正常的举动也不做,甚至连话也不说了——“我走了”“我回来了”“今天吃了什么”“想不想我”——通通没有了,连“恨儿”也不叫。回到家里,樊寒枝要不就是坐在沙发看财经新闻,要不就在香室写书法,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宁愿弹琴也不和他待在一起。 这不是他本意,只需要在人前装一装样子就好,退一步就行,樊寒枝却偏偏退十步。 像是在闹别扭冷战一样。 但是假如他主动,樊寒枝就不会拒绝,拥抱和亲吻也全盘接受。有一天清晨,时间还早,耐不住他的缠,在浴室冲澡的时候,樊寒枝还用手帮他射了一回,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做了,前面碰都没碰,他夹着樊寒枝那几根细长的手指就受不了了,叫个不停。只有那一次,樊寒枝像以前一样,附在他耳边喊了声他的名字,还讲了句荤话。只有那一次。 周五那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雨来,阿姨出去买菜,回到家已经淋成落汤鸡,借用了浴室洗澡。 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也呼呼地刮,一直到晚上樊寒枝回来也没有停的迹象。他身上也湿透了,黎有恨拿了毛巾来给他,他站在玄关边擦头发边对阿姨说,天气实在不好,出门太危险,让她在这边过夜。 吃过晚饭,雨小了一些,但开始打雷,闪电劈下来,这一片的天都能被蓝紫色的光照亮。原本两人在沙发看新闻,雷声响过几次,樊寒枝就起身走开,一个人进了香室。黎有恨有些坐立不安,心里焦灼,但又不知道到底在烦恼什么,独自坐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先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听着绵密的雨声,不知不觉睡着了,再一醒来,樊寒枝已经在身边,半躺着看书。 还没到十点钟。他打着哈欠,钻进樊寒枝双臂下枕在他胸口,问他要亲亲。樊寒枝眼睛还盯着书,很是敷衍地吻了吻他。他心里一时像有蚂蚁在爬,又莫名难受起来,不满地拍掉了他手里的书,骑到他身上索吻。樊寒枝没有拒绝,但也不像要接受,任他亲,始终没有回吻过。 过了一阵儿阿姨来敲门,问要不要喝牛奶,热了两杯已经端过来了。 他赶忙去开门,对上阿姨的眼睛,脸上忽然热辣辣,心虚地去擦嘴唇,来来回回地抹,本来就红肿着,现在更红。 阿姨把牛奶往他跟前递一递,他接住了,说:“我一会儿就回我房间了,现在就是……在这里待一会儿。” 说完了又觉得不妥,是想证明什么呢?平时早上他一直都从樊寒枝房间里出来,阿姨不是不知道,今天非要强调晚上不和樊寒枝一起睡,多此一举。 果然阿姨说:“哎呀怎么今天不一起睡了?因为我在这里不方便吗?” 她调笑着,黎有恨却脸色煞白,“不是……我现在就回去了。”说着转身走到床边,放下杯子,便马上又要走,手伸到枕边去拿手机的时候,他轻轻握了握樊寒枝的手,低声恳求道:“哥,好不好?就这一次,我——” 樊寒枝看都没看他,重新捡起书,“嗯”了一声。 黎有恨陡然间怅然若失,惘惘地走出门去,回到久未睡过的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给樊寒枝发了条短信。等了许久,等到外面闪电亮过三四回,雨声重新大起来,始终没等到回复。 他终于明白盘踞在胸中的那股郁结是什么,好像回到了还没和樊寒枝在一起的那时候,那个冷冷淡淡若即若离的哥哥,那个随时可以抽身的另一半,只有他自己陷在泥沼里,无法挣脱。 * 又打雷了。 香室这一边仿佛离天空更近些似的,把雷声听得异常清晰,坐在电脑桌前,总觉得脚下都在震荡,颠颠簸簸的,一闭上眼,忽然想起骑着自行车驶过圣玛丽幼儿园侧面那一条林荫小道,这附近只有那条路还是石子路,骑过去便就尘土飞扬,有时候他偷懒,接黎有恨回家就走这条近路,小孩子坐在后面抓着他衣服,被呛得咳个不停。到了家就哭,毛茸茸的脑袋往他颈间蹭。小狗一样。那时候抱着黎有恨在想什么呢……樊潇不要,黎铮也不要,他要,想藏起来,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夺走,就算是樊潇想要回去也绝无可能。 窗帘没有拉紧,能看见落雷掉下来,仿佛天上的树倾倒了,摔下几截虬曲的枯枝一般,穷凶极恶地一头扎进地里。 他强忍着头昏,看向电脑屏幕,黎有恨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明明心里装着那么多事,竟然也能睡得着,离了他也是可以睡得着的。 移了移视线,手机亮着,聊天页面上是那条发来的短信,只有一个爱心。 他手指动了动,仿佛黎有恨还牵着那儿呢,柔软的。方才那样期期艾艾地求他,竟然是求他让他单独睡一个晚上……真是荒唐…… 雷声又响起来。 他握了握发颤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香,起身出去,悄悄地来到黎有恨房间前,推门进去了。 平时一到晚上睡觉简直难于登天,一会儿睡不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又做噩梦醒了不停地哭,现在都能听见轻轻的呼噜声。简直—— 他眉头紧皱,有些恼怒,坐到床前,点燃那支香,在黎有恨身侧躺下来,搂住了他。他动了动,没醒,也绝不会醒的。 他摸索着触到他的嘴唇,俯身吻上去。没喝牛奶,怎么有股甜腥味呢。 ---- 台风来了,大家注意安全。
第39章 39.冷战(下) = 第二天黎有恨醒来已经中午了,也不知怎么了,嘴唇火辣辣的,又红又肿,碰一碰都疼,没能吃午饭。 阿姨说他那间房很久没住人,一直也没去打扫,或许是藏了蚊虫,要不就是被叮了,要不就是灰尘太多过敏。 他也没多想,涂了消肿的软膏,下午和阿姨一起打扫卫生。 前些天从薛初静那里带回来的几袋子礼品堆满了过道,先把这些搬出去整理,留阿姨一个人在房间掸灰。 他坐在走廊里拆礼盒,一部分是簪子绒花这样的头面,有一些是钥匙扣和玩偶挂件,小摆饰和零食,另外还有两大袋的贺卡和信。他倒出来一张一张看过去,大多都写的祝福和恭喜语,翻着翻着,发现一个叫“Mr.Z”的署名反复出现,隔两三张就有他送来的一张贺卡,信也是,拆开来看,里面都是简短的一句话——“今天下雨了。”“你好吗?”“吃饭了吗?”“在做什么?”,诸如此类。 他觉得奇怪,把Mr.Z署名的都挑出来放在一边,摞起来有半个小臂那么高,呆呆地盯着发了会儿愣,忽然听见阿姨在叫他,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再看那小山似的信件,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惶然,连忙把东西全收进袋子,拿回屋子放进了抽屉里。
100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