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心深吸一口气,他一边回忆,一边讲得很缓慢,他在努力地记起来当年的每个细节。 那个时候乔木心从甜品学校毕业,经历了一些求职上的困难,但最后还是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并且随着从业越久,他开始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 就像新闻上说的那样,他受人所托,承接了以为女明星的婚礼甜品台,他负责其中的婚礼蛋糕。他曾经以为这是他职业的高光,没想到却成为困扰他的经久不衰的噩梦。 乔木心尽量稳住情绪,清晰地讲述,每个字都没说委屈,却透出了无奈: “汪蕊直到结婚前还在和她老公因为婚礼的细节吵架。两个人闹着取消婚礼,还说不给我们钱——那是我要交房租办签证的钱,我就说,交了尾款再吵,别让我们陪着你们一起。” 褚唯其实没想到,原来网上传的风风雨雨的纠纷,其实不过是很简单的理由,几两碎银没多少钱,但足以压垮当时的乔木心。 “我记得她说她对香草籽过敏,我是绝对不会忘的,所以蛋糕的食材我都会很严格的检查和处理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里面会有香草籽。可蛋糕的制作并不是只经手了一个人。 乔木心当时也是心里愤懑不平,想去起诉对方造谣,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也不了了之,但后来乔木心发现,这件事带来的阵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住的地方被泼上了红油漆,用大大的法语写了“杀人犯”三个字,房东不肯租房给他,叫他带着行李滚蛋,很长时间他住在安杰罗家的沙发上,但随后安杰罗很委婉地拜托他搬走,因为怕被牵连。 他找不到工作,没人敢雇佣他。大家不会关心你有什么委屈和遭遇,大家只会记得你作为一名甜品师,曾经卷入了一起投毒案有关的纷争。 在即将到来的,备受期待的二十一岁,乔木心的人生变成了废墟。 褚唯沉默半晌,他注意到一个乔木心提起的细节:“你说,你当时想起诉。” 乔木心苦笑:“是。” “那当时为什么没起诉。” 乔木心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叹了口气: “那天,我偷偷带了一台相机去厨房。”乔木心说完还有点自嘲:“本来这种行为是违规的,但是……那是我第一次做大型裱花和翻糖。所以带了相机,很想记录一下。” 可能放在别人身上,褚唯会觉得这个行为有点鬼扯,但如果是乔木心,却又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裱花完成的时间是晚上,裱花的过程全程都用相机记录下来了,当时警方提交的证据还有厨房的监控,两段视频的时间轴完全能对上。” 褚唯思索了半晌:“证据已经很充分了,为什么不去报警?” 乔木心像是吞了一口刀片,他的嘴唇翘起了一块干干的皮,于是用力抿了抿,“因为,那台相机遗失了。” 这是连褚唯都目瞪口呆的结果。 如果乔木心最开始说没有证据,褚唯尚且可以理解,但有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完整的证据链,并且本人也意识到了它的重要程度,但——证据遗失了。 乔木心自己说完都笑了:“听起来是不是和小说情节一样,而且我都已经被泼了一身脏水了,连这么重要的证据都能弄丢,我今天造成的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
第58章 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从结果的角度上来讲,又确实发生了。 当时他人在法国,这件事让他陷入了很被动的境地,但他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想打官司,却没有什么人脉和经验,最后托朋友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律师。 律师是正统的法国人,乔木心和他沟通的时候困难重重,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法语是和非洲土著学的。 他和律师沟通的时候,将那份录像带的备份交给了律师,对方只说,涉及到跨国的问题,官司很难打,但好在证据链也是完整的,出一个澄清声明,问题不大。 但离谱的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过了几天,律师告诉乔木心,录像带遗失了。 他们愿意为乔木心进行赔偿,也甚至对乔木心说实在不满他也可以起诉,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时运不济,一点办法也没有。 褚唯沉默半晌,问:“你没有备份么?” 乔木心说:“我交给律师的就是备份,只备了一份,另一份就是相机的储存卡原件。” 褚唯问:“相机呢……?” 乔木心苦笑:“相机被砸了。” 某天乔木心回家,发现自己家的屋子被砸了,门板上也被泼上了红油漆,那张储存卡不翼而飞,相机剩余的部分被砸的粉碎。 他住的街区安保性一直很差,但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乔木心站在被泼了油漆的门板上,头一次觉得欧亨利诚不欺我。 最后警察也只当普通的入室抢劫草草结案,就算乔木心说有很重要的证据丢失了,对方也毫无办法。每年法国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类似的事。 褚唯听完了这个离谱的故事,最后总结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你没有察觉到,你是被搞了吗。” 乔木心苦笑道:“是啊,我察觉到了,我是被搞了,然后呢。” 当时他已经被开除了,昔日的好友不再联系,他甚至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搞自己。 那段时间,乔木心其实有反复地想过问题出在哪里,他很早就知道一个人单打独斗是很困难的,所以都尽可能地和每个人相处好关系,从不产生利益纠纷,更甚者,他都能丢下迪士尼的门票圣诞节回来工作,让他自己想,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他之前有想过,会不会是乔凯旋,当年乔凯旋听说乔木心没有去大学报道,反而跑去了巴黎,雷霆震怒地和乔木心吵了一架。还扬言要找人抓他回去读书。 乔木心积攒了十八年的怨气也在此时爆发,他和乔凯旋大吵一架,最后乔凯旋停掉了他的银行卡,乔木心改掉了名字,两个人从此再也没联系。 乔凯旋想搞自己早就出手了,还用得着等现在吗? 他当时因为这件事给乔凯旋打过电话,得到的却是乔凯旋去美国的消息。当时他以为对方是直接把公司卖了去逍遥了,后来才知道,他也是被排挤出去的,再收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几年后,乔凯旋在美国因病去世。 不过这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死都死了,事已至此,他无处询问。 这就是几乎把乔木心人生毁掉的过往,乔木心能接受自己真的做错了事,从头再来;或者被人毁谤,反抗到底,但他受不了的,就是他本可以。但他没办法。 最开始的时候,有几个朋友也支持他维权,可时间久了,没有人再过问这件事了,甚至有人看乔木心还没放弃,反过来劝他,看开点吧。 为什么要看开,这又不是你们的梦想,这又不是你们的人生。 那些人还会反过来觉得乔木心不识抬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的钻牛角尖,为什么好像又变成了我的过错? 乔木心出离愤怒,并为此格外痛苦,那个时候他才发现,慷他人之慨是一句多么可恨的话。 于是在内心极度的痛苦和拉扯下,20岁的乔木心,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国了,他几乎是连夜逃离了巴黎,看到故地都觉得那么难过和伤心。 好在前两年的工作,比赛,再加上平时比较节俭,让他攒下了一笔不菲的存款。他用这笔存款买了一间小一室,还有一间地段很差,根本没人愿意买的门市房。 后来,附近拆迁,又修起了小学,门市房变成了香饽饽。 在巴黎的时候忙的脑袋都沾不上枕头,整天抱怨没时间没时间休息,冗长而大段的空白一股脑地砸过来,他现在永远休息了,死后甚至可以长眠。 也挺好的。 乔木心开始酗酒,对什么都不关心。白天打游戏,晚上像蝙蝠一样出来觅食。 然后某天,喝醉的他倒在了路上,一对送外卖的同性情侣怕他冻死或者被压死,把他拖回了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然后就是现在的故事。 褚唯听完了这些故事,内心五味杂陈。 之前乔木心和他也曾有意无意地透露过,在法国的日子是自由和痛苦杂糅的,褚唯尚未窥见全貌,但乔木心今天原原本本地讲述这一切,他才意识到,往日所讲述的,只是这些痛苦中的万分之一。 从他离开法国那天起,所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被凌迟一样痛苦,然后他在不断地摧毁和凌迟中,咬紧牙关,在废墟上再次重建自己的人生。 乔木拿出了文件夹:“这是我当年准备的所有材料,还有回国后也咨询了一些律师,但是大家的答案都如出一辙。没办法了。后面就没再问过了,但是材料都留着,最近也在咨询别的律师……” 他以一种相对平和的口吻讲完这一些,再次抬头,却发现褚唯红了眼眶。 褚唯也自知失态,同样艰难道:“我只是忍不住想……你一定是花了很大力气,很辛苦,才来到我面前的。” 乔木心安静地看着褚唯,像是为了缓解他的情绪,一本正经地学他说话:“是啊,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气,很辛苦地,才来到你面前的。” 褚唯问他:“那你为什么现在才……” 乔木心的笑意有点自嘲:“和你相遇的日子,太美好了,好到我一度产生错觉,我真的放下了。” 直到安杰罗和乔木心说,你既然找到了你一个很爱的人,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乔木心才如遭到当头棒喝。 耻辱就是耻辱。他在别人眼里,他永远都有难以启齿的污点,无论他付出怎样的努力,这件事结果未定,对他人而言,他永远都是一个有污点的人。 那一刻,曾随着时间被冰封的愤怒再一次把他点燃了,乔木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想把那些害他落入这部境地的人统统打包丢进火葬场。 但乔木心给褚唯的解释,就平和了很多: “如果你只是和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不在意嫉妒,误会或者任何指责。毕竟这件事解决成本确实不小,我不奢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我。但我要告诉你,还要试着去解决,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自己了,得有个交代。” 乔木心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别处:“如果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不理解我,我也无所谓。但如果我们要过一辈子,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以前是做不到,现在能做到,所以不能,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没办法原谅这样的我自己。” 褚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复读:“你,你刚才说什么?” 乔木心闭紧了嘴巴,可褚唯像着了魔似的,又再次询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61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