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鸿很反对,首先,他现在已经“死了”,他没法陪谭骁回去,谭骁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第二,作为一个“死人”,他并不在乎那些名誉。一个特工,能活下来就已是最大的幸运,他不希望现在和睦的家庭出现任何风险。 为此,他俩还吵了一架。 盛雪鸿闹脾气,他坚决反对谭骁一个人回去,气成虾球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独自地裹紧了他的小被子,拒绝和谭骁抱抱亲亲。 就算这样,谭骁也没有改变主意,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他俩还在冷战。 盛雪鸿切了一个咸鸭蛋,默默分了一半给谭骁。谭骁戳破了蛋黄,一股油冒出来,那股油冒出来的时候,谭骁的火气一下子也滋出来了。 谭骁忽然放下咸鸭蛋,怒气冲冲地拍在桌上。 “我那是替自己争的吗?”谭骁一拍桌子,把盛雪鸿吓一跳,“我那是为了你!我别给我磨磨唧唧,我去去就回来,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赶来赶去?” 盛雪鸿一哆嗦,一把抱住发呆的Liza:“他好凶呀。” 谭骁仿佛古代专断的皇帝,一挥手:“我主意已定,不用再劝了。” 盛雪鸿嘟着嘴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还是很不服气,但又不敢说。 “我保证,一个月内回来,我也舍不得你们。”谭骁叹气,“但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做。你以前在香港的时候,不是说以后我说了算吗?刚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别的机会,所以我一定要去。” “我会告诉他们,我跟你立场不同,你是为了我牺牲的。”谭骁对盛雪鸿直言相告,“我们俩最终的结局是反目成仇,对你、对我都好。” 谭骁看着一脸无辜、装作害怕的盛雪鸿,火气蹭蹭地窜上来了,当年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破事涌上心头。 谭骁翻了个白眼:“你能明白那真是见鬼了!” 盛雪鸿的一双眼睛闪了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都是爱,是世界上最深的爱。可那个年代的爱,都是历史长河中,不可走漏的风声。 盛雪鸿见劝不动谭骁,于是发动Liza刺激谭骁。临行前在机场,Liza抱着谭骁的大腿干嚎:“爸爸你要早点回来啊!你该不会外面还有什么女儿吧?你该不会要抛弃我们吧?” 盛雪鸿默默把Liza拉开,表情幽怨,好像谭骁要抛妻弃子一去不回。 谭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大的小的看起来都太可怜了,小Liza简直像个难过的洋娃娃。他发誓一定会马上回来,并且绝对不跟其他的小女孩多说话,当然,成年女性也不行。 “如果你一个月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找你。”盛雪鸿笑了一下,他把Liza抱起来,十分和善地凑到谭骁耳边,悄声低语,“如果你不想看见死人诈尸的话,最好早点回来。” 果然,谭骁就知道这人没这么好糊弄。 “关于我的故事,就交给你来告诉他们了。”临行前,盛雪鸿郑重地看着他,“假如以后有人记得我,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段,那上面记载的关于我的全部的人生,从生到死,他们都是听你说的。所以无论如何,谢谢你,谢谢你证明过我的存在。” 谭骁想,他总算是把这一天等来了。但是等到这一天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心愿已了的轻松。 谭骁很主动地给了盛雪鸿一个拥抱,一大口亲亲,再加一句耳边的悄悄话:我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等他独自一人上了飞机,回到重庆,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才发现最难面对的,并不是生与死的真相,而是父母的训斥。 物是人非。谭骁许多年没有感受过冬日的寒冷,他在凛冽的寒风,暖黄的灯影,来去的人群中朝家走去。 家人的温情与压力,在鞭炮声中朝他涌来。 谭骁时隔十多年,再次见到父母和家中的兄弟姐妹,才发现经历最多的是他,可变化最小的也是他。 他的父母已经满头白发,哥哥和姐姐也已婚生子,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生机勃勃,有着永不熄灭的热情。唯独他,因为置身巨大的变革之外,所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被父母关进屋里,彻夜长谈。他的父母并不关心他打仗时是否受伤,只是不断地逼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跟另一个男人收养孩子。 他兀自庆幸,没有在信中过多谈及战争的细节,家人不关心这些,甚至不关心他,时代变了,人们急着往前走,急于把以前的事忘掉。他们只关心他们所关心的事:面子、情理、生育。 他疲惫地应付,彻夜未眠,通宵之后他感到精疲力竭,分外地想要回到原来的家中。 他已经习惯了被盛雪鸿夸赞,盛雪鸿每天都会亲亲他、抱抱他,他还有个乖女儿,会甜甜地叫他爸爸。 果然还是家里好。 谭骁坐在桌前发呆,望着院中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忽然察觉到有人在门后观察着自己,他反应敏锐,一脚踹开门,把一个小女孩从门后揪了出来。 因为Liza出门前特地叮嘱,不能跟其他小女孩多接触,所以谭骁条件反射倒退了一步。 这是个很活泼的小女孩,她冲上来就进行自我介绍,她叫谭宇涵,是他的侄女。 倘若单单是个活泼的小侄女,谭骁倒是乐意跟她多说两句,可这姑娘言辞锋利,一开口专捡谭骁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问。 譬如:他为什么不结婚啦,当年发生了什么啦,他跟他的同学到底怎么回事啦……谭骁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只好沉默。
第143章 143 他的父母碍于面子,不会把他的事情乱说。因此他只需圆好他已经准备好的故事。 谭骁拒绝回答宇涵的问题,小孩子只觉得稀奇,他们不会懂这些故事背后,有多少幽暗和曲折。 他在一个十分寒冷的冬日,被叫到办公室里说出真相,那些人很友好也很热情,给他递过来一杯热水。 搪瓷杯让他想起赵天,水杯上飘起热腾腾的水雾,和口中呼出的水汽在明亮的阳光下缭绕。谭骁望向四周,这是干净而整洁的房间,新刷的红漆木窗,墙上贴着农民丰收的年画,时过境迁,一切欣欣向荣,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曾多次设想过,当他对旁人诉说自己跟盛雪鸿的故事时,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只是觉得平静,甚至觉得圆满,当然也有遗憾,最多的,是觉得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 他平静地叙述一个悲伤的结局,说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说人们最关心的生与死,功绩与忠诚,将所有爱与不爱的痕迹都抹去。 许多年后有一首情歌这样唱: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1】 当他说完所有的故事,接待他的同志站起来跟他亲切地握手,对他说辛苦了。他微笑着低头,说不麻烦。之后他走出屋子,来到干净整洁的院子里,看到远处新盖起了瓦房,有许多小孩在田间玩耍,刚放完鞭炮,地上散落着红纸碎屑,空气中萦绕着炮仗尚未散去的余烟,让他一瞬间想起遥远的过去。 谭骁解决完这件事,在家待了一个月,顺道,他去打听了那些朋友的消息。 恍惚十多年过去。 老李已经去世,小七给他养老送终,渐渐地小七也已经长大,他现在在南方的某个乡村当老师,教老人识字。 马光宗和王小姐结了婚,他们没有孩子,马光宗一心投身工作,成为了著名的银行家,他依旧在上海,为金融事业做出了许多贡献。谭骁看见他寄来的相片,马光宗不再是当年油头粉面的书生,他变成一个笑容亲切的中年人,那双眼睛摘下眼镜,眼中透着平和的光。 其中种种唏嘘的过往,十年的风霜雨雪,便都付与笑谈了。 这里永远是他的故乡,他永远热爱和依恋这里的一切。只是因为十年未见,他的父母已经老去,变得固执而不听劝,他的哥哥姐姐也都各自成了小家,自顾不暇。他一个人落单,只好帮着家里做点农活,可惜平时也少做,显得格外局促,成为了被亲朋邻里议论的对象。 一个月后,谭骁回到了新加坡,飞机落地时他长舒了一口气。 盛雪鸿来机场接他,穿着一件他喜欢的深蓝色T恤,灰色的长裤,很素,但在一大众花花绿绿的衬衫中,显得格外干净好认。在这个宁静的冬天,谭骁看见盛雪鸿,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百米冲刺跑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谭骁猛扎进盛雪鸿怀里。他闻到一股苦橙叶的清甜味,觉得整个人都安下心来。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是每天过来看看。”盛雪鸿拍拍谭骁的背,“小丸子,欢迎你回家。” 谭骁走之前有多气势凌人,回来以后就有多粘人。 回家之后,谭骁如同一只八爪章鱼黏住盛雪鸿,把他推到在床上,倒头就睡。他迷迷糊糊听见盛雪鸿在拨弄他的头发,轻声在耳边:“怎么回老家一趟,还瘦了?是不是没吃好没休息好。” 谭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很委屈地朝盛雪鸿怀里拱了拱,盛雪鸿支出一只手给他靠着。 “睡一会儿吧。” 谭骁又低声嗯了一声。 “还顺利吗?” 谭骁软绵绵地嗯了一声,他本想说,他们俩在明面上已经反目成仇、酿成悲剧了,但想想还是算了。 “怎么去了一趟连话都说不动了?我就说吧,让你别去。”盛雪鸿很震惊,晃了晃谭骁。 谭骁随他捏脸,一动也不动,也不反驳,他昏昏欲睡。 “待会儿给你做一锅小丸子补一补,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去接Liza。” 谭骁听完这句话就睡了过去,家里就是好,可以随便睡觉,有人做饭,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此后又是安安静静的一段日子,一年后,盛雪鸿接到了来自国外的一封信。 时代在变化,越来越多的亚籍前往外国求学,大学也在考虑聘请优秀的亚籍老师,当然,单纯的聘书和邀请函不够有诚意,条件是给Liza提供上学的机会。 盛雪鸿问谭骁:“去吗?” 谭骁毫不犹豫地回答:“去。” “哪怕几年也好,让你当厨子太屈才了。”谭骁说的是心里话,“当教官你会开心一点吧?” “我每天都很开心。”盛雪鸿亲亲谭骁的脸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谭骁已经想好了未来的事,“你去教书,我就在校园里等你下课。” 盛雪鸿眨了眨眼睛,故意逗他:“你不怕学生爱上我吗?” “你还是好好锻炼,保持你的身材吧。”谭骁说着捏了一把他的胸肌,戏谑道,“你要让我满意,所以你要保持现状到八十岁,日子才过了一半呢,你可不能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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