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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骁很惊讶，他看着小七，心里不是滋味。 他原本正想找小七问问情况，没想到小七正巧来找他说这事。谭骁想了想，觉得安慰的话很无力，于是便蹲下来，在小七脸蛋上掐了一把，说：“我们先去吃顿好的。” 谭骁带小七去吃南翔的小笼包。 南翔小笼的店门很简陋，几块木板拼成的窄门，门口挂着一杆烟熏得发灰的红面大旗，上边四个大字：南翔小笼。这旗风吹日晒许多年，边角都起了毛圈，跟隔壁脂粉铺、烟草店、还有修鞋铺子的招牌挤一块儿晾着，丝毫不起眼，名声全靠周围邻里吆喝。 这家的包子，晚清同治年间就有了名头，以小巧玲珑、多汁鲜美风靡沪上。每只小笼都是算着克数包出来的，要的就是皮薄而不漏油汁。若是将一只小笼夹在碟子中，一挤破皮，汤汁就会恰巧就漫到碟口。 若是少了汤，就整屉不卖，精巧到如此地步。最早开在南翔八仙桥附近，现今各条马路上都开了不少分店，正巧医院边上就有一家。 这会儿恰巧赶上午饭，店里热热闹闹的全是人。谭骁点了一份刚出鲜肉小笼，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小七说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小七有个叔叔钱忠，平日里偶有来往。上次老鹰被抓那回，钱忠就事先将小七叫离，吃了顿早饭。等小七回来之后，老鹰和马光宗就在那条街上遭到了危险。 当时小七就有点怀疑，自己的这个叔叔钱忠，怎么会如此准时地出现在那条街上？但毕竟是自个儿亲叔叔，小七心里还是偏向他不会犯事，也就没告诉谭骁。 昨天傍晚，他的叔叔钱忠又将他接去吃了饭，还给了他几张钞票，对他嘘寒问暖的，还要他自己平时多买些吃的。小七毕竟是个小孩儿，收了钱吃了饭，戒备心一下子就没了。 钱忠拐弯抹角地问小七，平日里跟谁接触，小七顺口就答，平时城隍庙那家香油店的李伯伯，挺照顾他的，平日里他就住在那里，也帮老人买点菜收拾收拾屋子。没成想几个小时之后，老李就被森田平给伏击，结果重伤。 小七说罢，打了个饱嗝，嘴角一抿像是又要哭出声。 他愤愤地将筷子朝桌上一戳，老气横秋地说：“这个王八蛋，根本也不在乎我的死活！他是个汉奸，他留着八字胡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了！” 谭骁沉默了一会儿。 钱忠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可以随便利用，随便欺骗。他给小七一点钱，带小七吃点好的，弥补那短暂的愧疚之心，转头就将小七出卖给了日本人。 他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对小七说：“小七，你不要轻举妄动，继续盯着你叔叔，千万不要跟他起冲突，他给你钱你也收着，知道吗？” 小七用力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铿锵有力地回答：“我要给李伯伯报仇！” 谭骁笑了笑，他说：“李叔叔还没死呢，而且，报仇是大人的事。” 小七不服气，他望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眼里流露出向往：“可是我也想跟你一样，长大以后做个好人。” 谭骁心里很触动，他问小七：“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小七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当然是好人了。” “那上次在巷子里杀日本宪兵的人呢？” 这个问题小七一时答不上来，他总觉得这人有点坏，迷茫地看着谭骁。 谭骁拿了两个蘸醋的碗碟，放在小七面前，将其中一小碟醋倒进另一个碗里，拿筷子点了点：“如果我跟那个人是好朋友，那我还是好人吗？如果你叔叔良心未泯，以后做了一件好事，你会原谅他吗？” 小七冥思苦想了很久，笑着地缩了一下脖子，他答不上来。 谭骁笑着看着小七，他跟小孩子说话一直很温柔：“所以，大人的事情交给大人去解决，你只好好好吃饭就行了。” 等长大了就会发现，好人和坏人很难分辨，而无论做好人还是坏人，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 下一章周五~
第60章 60 等小七长大，或许这个世界就太平了，谭骁有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小七不服，踢了几脚凳子发泄不满，谭骁让他乖乖在椅子上坐着，再去给他买了一屉包子带回去吃。 约好了要跟盛雪鸿吃饭，谭骁心里惦记着他的白斩鸡，因而面对热气腾腾的包子，愣是凭借着惊人的定力一口没动。等他回别墅，闻到满屋子飘着的麻油味。 盛雪鸿已经切好了鸡，端上了桌。半只白斩鸡切得匀称极了，每一块儿都连皮带骨，匀而不散，在牡丹花底的盘子里盛着，边上一个蓝花瓷的小碟，里边盛了酱油，上面别有用心地洒了几滴麻油。 谭骁原本不喜欢这个味，以前他小时候，家里煮水蒸蛋老喜欢放麻油，他有点儿腻，长大了之后他就特别讨厌这个味道，盛雪鸿是知道的。 但是现在，谭骁跑了一趟，肚子饿了。他匆忙洗了个手，夹起一块就往酱汁里过，也不管滴没滴麻油，胡乱一搅就往嘴里塞。盛雪鸿抽了一张纸，把这个漏勺嘴边挂下来的一缕酱汁，轻轻地擦掉。 谭骁满嘴是肉，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睛眯了一下。他在笑，但因为吃着东西不好张嘴，于是右边的腮帮子鼓起来，像是噎着了似的，盛雪鸿觉得他好玩极了。 除了白斩鸡，还有一份清炒杭白菜，外加一份南乳肉。谭骁风卷残云干掉半盘白斩鸡，挽着盛雪鸿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放空消食，过了一会儿才十分体贴地表示：“我来洗碗。” 盛雪鸿还端着饭碗，慢悠悠地吃饭。平时都是盛雪鸿做饭，好像两个人之间做饭的那一个，吃饭也要稍微慢一点。谭骁挽着盛雪鸿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发呆，一会儿蹭蹭颈窝，一会儿捏捏手臂。 “我前两天去见了赵部长。”盛雪鸿将一块南乳肉裹进米饭里，拌了几下，十分自然地谈起，“他说明天请我们吃饭。” “吃饭？我们？” 谭骁感到惊讶，盛雪鸿倒是挺平静。 谭骁不知道盛雪鸿跟赵部长前次聊得怎样了，于是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应该问，他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可信。我觉得他怎么样都没用，因为他才是领导。”盛雪鸿将被南乳汁浸得通红的米饭，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着，“毕竟，他心向着你。” “他对军统有点意见，毕竟派系不同，到了他那个位置上，很难不在各种关系里转圜。”谭骁如实相告，他安慰盛雪鸿，“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别往心里去。” 盛雪鸿嬉皮笑脸地耸一耸肩：“我让你高兴了就行，来来来，笑一个。” “你说什么了？”谭骁瞪了他一眼。 “我什么也没说呀，我能说什么。”盛雪鸿一副很无奈的模样，表情耐人寻味，“不过他要觉得，我把你怎么着了，我也不好否认，我也不能欺骗领导。” 谭骁掐了他一下，有点儿埋怨的意思。 “考考你，谭处长。赵部长硬要问你，那天跟我是怎么回事，换了是你怎么回答？”盛雪鸿故意刁难谭骁。 谭骁想起那天深夜，赵天突如其来的电话，不由得脸一红。他当时心不在焉，上气不接下气的，除了说突发哮喘，没别的解释。赵天不会信这种回答，他同样相信，赵天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会追问到底。 “你怎么回答？” “我说您去问谭处长，他让我说我就说，他不让我说我开不了口。不过您放一百个心，我听他的。”盛雪鸿转过头来盯着谭骁看，得意地笑了笑，“然后他就不问了。” 谭骁觉得赵天应该很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还让人容易多想的回答，表面上没说什么，大约是心里把他们俩都骂了一顿。 “他恐怕对你第一印象不太好。”谭骁坦率地回答，“他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 “他不可能对我印象好，他脑海里认定我就是过来添堵的，我没必要改变他的想法。”盛雪鸿满不在乎，忽然又一笑，“再说，你对我印象好就行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谭骁的心被盛雪鸿吊着，七上八下地晃。他喜欢盛雪鸿的聪明，人情世故上的小聪明，也喜欢。 “赵部长怎么想，且放一边。”盛雪鸿挨过来，一双桃花眼近距离冲着谭骁放电，“你不会也觉得，我平时在欺负你吧？” “没，你好着呢，我向着你。”谭骁小声说。 盛雪鸿扭头就是一口，狠狠亲在谭骁脸上，留了个油印：“媳妇真好。” 谭骁就是很吃这一套，昨天他还生关美芝的气，现在已经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赵部长请客吃饭，代表的是中统的牌面。不像他俩私底下约会，去的都是小布尔乔亚情调的地方。赵部长选定的餐馆，一听名字就很霸气，是四马路上的大雅楼：大名鼎鼎的北京菜馆，据说开饭馆的，那可都是先前京城里的“天潢贵胄”。 谭骁跟盛雪鸿一块儿去见赵部长，打老远瞧见了京城大餐馆的气派。 高达三层的大楼，整栋都是紫红色的。屋檐四角高高翘起，檐上脊兽飞腾，廊柱上游龙飞凤，屋内四角挂着金铃铛，和外头大红的灯笼相映。门口两尊大石狮子，头顶上是金字匾额，三个正楷大字：大雅楼。 大雅楼里热闹极了，随处可见梅兰竹菊摆设的大屏风，一进屋，好几张桌上摆着大铜锅，满堂是涮羊肉的香味。店里几乎客满，来此处吃饭的人，多数是来上海做五金生意的北京人，也有不少外籍宾客，当然也有像他们这样，隐藏身份的人。 他们两人到包厢的时候，赵部长已在那里等待了一会儿。盛雪鸿笑嘻嘻地冲赵部长飞吻，他穿了一身挺括的深蓝色衬衫和西裤，故意背带上少扣了一粒纽扣，进来时在赵天眼前一晃，把军统浪荡公子哥的习气，演绎得活灵活现。 赵部长在看到盛雪鸿的飞吻那一刻，脸都僵硬了。
第61章 61 谭骁倒是十分拘谨地朝赵天打了个招呼，他今天也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跟盛雪鸿浑身打扮都差不多。 果不其然，赵天冷淡地从盛雪鸿瞄了一眼，客气地冲谭骁一点头。 “我没怎么接触过这位夏上校，先前只见了一面，还不是很了解。”赵天面对着谭骁讲话，话却是说给两边听的，“先前你也有些顾虑，几天接触下来怎样？” 盛雪鸿扭头歪到谭骁面前，手撑在桌上，露出好奇的目光，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你觉得，我怎样？ 谭骁恨不得伸手把盛雪鸿的头扭过去，但两边的目光都看着他，谭骁不便跟盛雪鸿表现得过于亲近，又不能说不熟，否则破绽太大，只好尴尬地杵在原地。 “赵部长，我觉得很多事情，现在下结论有失偏颇，你刚才也说了，才几天接触。”谭骁硬是把话给接了过来，左右看看，“你们要不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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