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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腾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急需一个出口，时青渺纤细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但他仍然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哭，就是承认自己很难过，很受伤，很在意。但他偏不哭，即使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好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原因，可以走了。”时青渺低着头不看封熠，慢慢把脚收回来：“我的脚已经不疼了，谢谢你。”他直接下着逐客令，“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就让我保留这最后的尊严吧，不要把我扒光来清清楚楚地看我到底有多少道伤疤，细细研究每道伤疤是怎么来的，是什么形状有多深。就留我一个人静静待着，不闻不问，就是最大的体贴。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这幅狼狈模样被看到的人，就是你啊。 良久，没有得到封熠的回应，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只有浓郁的桂花香在两人之间无形地流动着，晚风拂过花枝发出沙沙的声响，时间仿佛凝滞。 好吧，山不转水转。 时青渺耸耸肩，整理心情，拎起身边的背包，一瘸一拐地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封熠仍然立在原地，像雕塑一般。 看似潇洒其实凝神听着身后动静的时青渺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右手在身侧攥紧又放开。 没关系，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 他从来没有对谁抱过任何期望。人们都是这样，看似关切地来问你的伤心事，却在听了之后只是感叹唏嘘，不会有任何行动。 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不会有人想来分担你的重负，他们只会把你的悲伤当做笑料，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早就想明白了，现在只不过是又一次验证。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因为封熠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吗？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并无差别。幸好他先离开，起码看起来保全了尊严。 …… 时青渺你不要这么没出息，不许哭！ …… 你再哭我看不起你了！ …… 但是眼泪却不受控制，违背主人意愿，抑或是诚实地表达了主人的心情，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流到衣襟里，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水渍。 当时丈夫出轨搂着小三把离婚协议书甩到他脸上，历尽艰辛回到时家却遭到一顿羞辱谩骂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伤心、这么绝望，好像心都被掏空了。 多次尝试憋回眼泪未果，时青渺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努力，只能尽量不发出声音让封熠察觉到，同时加快步伐想尽快离开。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挟裹着夜晚的潮气和桂花香，朝时青渺冲了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阳光的味道包围。 “渺渺，跟我回家吧。”封熠低沉的声音贴着耳朵，他收紧手臂把时青渺圈进怀里：“他们不要你，我要。” 现在明明是深秋的晚上啊，我怎么看到了太阳。这是时青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念头。 这太荒谬了，但是谁能拒绝太阳呢。 ---- 开始了开始了！ （期待地搓手手）
第2章 梦回 时青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 一个月大。 尚在襁褓中的时青渺被放在业市福利院门口，白嫩小脸上带着一丝熟睡的红晕，小小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 大门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拿着扫把走出来，开始每日例行的清扫工作。刚扫了两下，她就看到了地上的婴儿。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露出见怪不怪的苦笑，叹息着把时青渺抱起来：“唉，又一个苦命的孩子啊……” 大门缓缓合上，女人和婴儿的背影渐渐模糊。 五岁。 每天下午三点是福利院每个小朋友最期待的时刻，他们可以得到一份下午茶。 有时候是几颗带着露珠的鲜红草莓，有时候是一小块顶端缀着杏仁碎的慕斯蛋糕，有时候是一块碎花玻璃纸包裹的奶糖。 猜测今天的下午茶是什么，是小朋友们谈论最多的话题。 时青渺排队领取了自己的那一份下午茶——淋着一层厚厚糖霜的华夫饼，刚坐下叉起一小块，还没有放到嘴里，就看到三岁的邱枫抹着眼泪走过来。 “呜呜呜……渺渺，我、我的，饼饼，被坏蛋抢走了……呜——” 这小孩哭得可怜，连话都说不完整，抽噎着地就要往时青渺怀里钻。 唉，又来了，什么时候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个甜点。 时青渺不舍地放下叉子，把手放到邱枫脑袋上，阻止他把眼泪鼻涕抹到自己的外套上。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帮你拿回来行了吧。”时青渺起身朝角落走去：“你是个alpha，能不能别老哭哭啼啼的。” 邱枫听了哭得更厉害了，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 时青渺走到一个小胖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喂，你把邱枫的那份华夫饼还给他。” 小胖子听到声音噎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你这个omega怎么又来多管闲事？我抢那个弱鸡的怎么了？有本事他自己来拿啊？” 听到“弱鸡”两个字，时青渺拳头猛地攥紧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还不还？” “不还，你能怎样？”小胖子扬起脸，挑衅道。 下一秒，时青渺的拳头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他明显营养过剩的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很快两人就扭打起来，抱作一团，从角落一直滚到房间中间。聚集的小朋友们纷纷惊叫起来，四散躲避，一时十分混乱。 十分钟后，院长办公室。 “青渺啊，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打架，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院长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孩，明明才五岁，脊背却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倔强，呈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可能因为是自己亲自抱回来的孩子，她对于他总是会多些爱怜和纵容。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改了。”院长转过身，狠狠心：“你今天的下午茶没有了，出去吧。” 时青渺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走到楼梯拐角，终于撑不住了似的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他最喜欢这个姿势，感觉自己被抱紧，能带来力量和安全感。 面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时青渺才缓缓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的眼睛蓦然睁大。 两只白白的小手捧着一团看不出来本来模样的黄色物体，仔细辨认一下可以看出是华夫饼。只不过原来洁白如雪的糖霜因为体温，已经融化成一撮撮糖浆，将落未落地挂在华夫饼上。华夫饼也被揉搓得脱了形，这两者的组合显得很凄惨，但是也有点可笑。 就像现在的他们两个，时青渺自嘲地想。 “干嘛，脏死了。”时青渺抬眼扫过面前的邱枫：“你一直拿着它干什么，赶紧扔掉。” 邱枫因为他的眼神和话语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是依旧坚定地把华夫饼捧到时青渺面前，大有时青渺不吃他就不走的架势：“这是渺渺给我抢回来的，因为我，渺渺都没有饼饼吃了……呜……”说着又要哭，但是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渺渺不要伤心，你吃我的……都、都给你……” 时青渺呆愣了一会，只是盯着目前惨不忍睹的华夫饼。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被死胖子狠狠打了几下，让自己最在意的院长失望，最喜欢的华夫饼一口没动就被没收，他都没有哭。为什么这个小屁孩一个傻兮兮的举动就让他眼眶湿了呢？ 这个小孩明明就是个大麻烦，他最讨厌了啊，可是胸口的这团热意是什么？ 邱枫以为他是在嫌弃华夫饼的惨状，瘪瘪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又消散了，他慢慢地把举酸了的手臂收回来，肩膀也塌了下来。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那么现在一定是低垂着，悻悻地。 “等等。”时青渺突然伸出手捏起一块，毫不迟疑地放到嘴里。也不管在混乱打斗的时候沾了多少泥、被拿在手里捂了多久。他细细地嚼着，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 邱枫满是泪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开成一朵绚烂的花。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那么现在一定是高举着，激动快活地摇动着。 认识这个小孩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呢。 时青渺觉得他就是个哭包，都怀疑他俩是不是性别搞错了。邱枫应该是omega,而他应该是alpha。 “渺渺，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我以后会坚强的，以后换我来保护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呜……”邱枫蹲在时青渺对面，捧着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哭着说出这番话。说实话，一点气势都没有。 但是时青渺被他眼中的光芒镇住了，不知为什么，他相信邱枫是认真的，他一定能做到。 两个小孩一高一矮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夕阳的光晕中。 十岁。 “时先生，时太太，这就是我们福利院所有的Omega小孩了。院长站在一对穿着华贵、气质不凡的夫妇身旁，为之介绍对面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小孩。 时太太随意抬眼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站在边上的时青渺身上，暗红的指甲点了点他：“就他吧，长得还凑合。” 时青渺浑身一震，不知道是惊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其他小孩纷纷把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投向他。 众所周知，时家是业市最大的豪门望族，世代从商，家底丰厚，掌控了本市的经济命脉，在政界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成为这样家庭的养子，前途光明不敢保证，但是起码吃喝不愁。但衣食无忧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看到时青渺被选中，院长神色复杂。她应该替他高兴，他的命运从此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 他太倔强，又不懂得示弱服软，没有omega应有的柔顺。豪门的关系又错综复杂，像他这样单纯的孩子去了那里，不可谓是羊入虎穴。 但是事已至此，每个人都有他注定的命运，在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了，由不得挣扎反抗。 就像时青渺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就像院长把他抱了回来，就像在十几个孩子里偏偏时青渺被一眼看中。 都是冤孽，院长叹了口气，走过去牵起时青渺的手：“走吧，孩子，收拾一下东西。” 一直到坐上时家黑色的豪车，时青渺都没有真实感。他是一直盼望着能有人把他领养走，渴望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又怀疑起来：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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